在“青瓷坊”老板輕蔑又得意的笑聲中,沈晦拋出了一個明清兩朝瓷器發(fā)展史中很重要的一個概念——官搭民燒。
聽到沈晦說出眼前這只雍正朝五彩人物觀音瓶是“官搭民燒”后,這老板臉上的笑容立馬就僵住了。
“官搭民燒?”
嘴里低聲叨咕了一句后,兩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柜臺上的那只觀音瓶。而且不受控制地抖動了起來。
“誒!老板!你可小心著點兒,要是掉地上【表情】了,我可就白忙活了。這只瓶子我十五萬入手,拿出去五十萬搶著有人要。”
沈晦話里帶著調侃、諷刺。
可這時候的店老板卻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兩只眼睛在瓶身上掃來掃去。他在努力尋找除了那處崩茬之外,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來駁斥沈晦關于這只瓶子是雍正官窯的論斷。
可惜,兩只眼睛都快把眼眶瞪裂了,瓶子上每一毫米的方寸間都看到了,他卻沒有找到一處與雍正官窯制式不符的地方。
“難道我真的打眼了?難道這真是一只官搭民燒的雍正五彩官窯?”
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后,癡愣愣地看著那只瓶子,眼神里全是懊悔與不甘。同時,也散發(fā)出貪婪的光。
所謂的官搭民燒,是指在明代嘉靖時期起,由于朝廷經(jīng)濟相對窘迫,政府會將一部分官窯瓷器的燒制任務放到民窯中去生產(chǎn)。這種做法在清康熙十九年之后,形成了一種固定的制度。
官搭民燒官窯器的制作過程是在御窯廠內完成制坯成型的工序,然后拿到民窯中燒制。這一制度的實行,形成了官窯、民窯競爭的局面,這種競爭不僅促進了當時民窯的發(fā)展,也促進了官窯的發(fā)展,官窯的精工細作影響了民窯的生產(chǎn),使得民窯更加注重產(chǎn)品的質量和精細程度,在技法上吸收了官窯精工細作的經(jīng)驗,民窯也出現(xiàn)了一些精品瓷器。
但這個生產(chǎn)過程容易出現(xiàn)管理上的漏洞,使得一些本該銷毀帶有瑕疵的官窯瓷器流入民間。就像這只崩茬兒的觀音瓶一樣,出窯后,窯工發(fā)現(xiàn)毛病沒有上報督陶官,而是私自藏了起來。然后,拿到黑市賣給那些喜歡官窯瓷器的膽子大的有錢人。
“五十萬?對!五十萬。”
店老板低聲叨咕了一句后,抬頭看著沈晦,急切地說道:“小兄弟!你剛才說這只瓶子值五十萬,行,那就五十萬,你把它賣給我怎么樣?我馬上就給你轉賬。轉手就賺三十五萬,你哪兒找這么好的買賣去呀!”
“呵呵……老板!你這也太著急了,連價兒都不砍。可……”
沈晦半天不說下文,故意吊著對方的胃口。
“可什么?要是覺得價錢低,我再加五萬。”
老板著急地問。他可太知道這只瓶子的市場行情了,別說五十萬,就算是五十五萬這也是個不小的漏兒。現(xiàn)在,他的心里正在期盼著沈晦不知道這只瓶子的真正價值。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沈晦太知道這只瓶子的市場價兒了。別說五十五萬,就是真給到六十萬,他也不會出手。
“老板!你別蒙我,這只瓶子要是遇上大玩兒家,六十萬、七十萬不難出手。”
沈晦的話讓店主不由一愣。這時候,他才知道小看了對方。
僵持了一會兒,店老板一咬牙,說道:“小兄弟!既然你不想賣,那咱們以物易物如何?”
“哦!交換?”
沈晦對店老板的提議也不禁一愣。其實,沈晦對這只觀音瓶也還沒到難以割舍的地步。畢竟是一只殘件兒,能出手換取更多的資本,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想到這兒,沈晦一笑,說道:“那就看你能拿出什么重器了!”
“當然!肯定是重器。等我一下。”
店老板轉身就進了身后的房門,沒用上半分鐘,就抱著一只灑藍釉的玉壺春瓶走了出來。
“乾隆官窯灑藍釉玉壺春瓶。怎么樣?是不是重器。”
店老板得意揚揚地說道。不過,說話間,他的眼神在有意無意地避開沈晦的眼睛。
“哇!這只瓶子真漂亮。”
秦映雪犯了古玩交易中的大忌,先入為主的贊美。但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她不是古玩行兒里的人。
其實,在瓶子放到柜臺上的那一刻,就連沈晦的眼前就散射著縷縷寶光。
“這件兒東西有問題。”
雖然看到了寶光,但沈晦依舊看出這只玉壺春瓶有貓膩。
“吳權兒!今天你這兒怎么這么冷清啊?不是要關門歇業(yè)了吧。”
這時候,一個有點兒公鴨嗓的聲音在門口傳了進了。
原來這“青瓷坊”的老板姓吳,叫吳權。聽起來這個名字挺有意思,但細想之下,卻也透著風趣、豁達。
扭臉一看,一個六十來歲留著幾根稀疏山羊胡的老者,搖晃著一把折扇走了進來。
“呦呵!有客啊!我還以為沒人呢。”
吳權一看來人,眼睛頓時亮了三分,忙從柜臺后繞出來:“易老!您這可是及時雨。來得正是時候,這位小兄弟在看我這兒的鎮(zhèn)店之寶,那只乾隆官窯的霽藍釉玉壺春瓶。”
易老踱步過來,稀疏的山羊胡微微翹了翹,眼睛在鏡片后瞇成兩條縫。他先沒看瓶子,倒是上下打量了沈晦一番:“年輕人,對瓷器有研究?”
沈晦不卑不亢地點點頭:“談不上研究,喜歡而已。”
“哦?”
易老來了興致,轉向柜臺上的那只霽藍釉玉壺春瓶。他從口袋里掏出個絨布包,展開來是一只高光電筒和一個高倍放大鏡,動作不急不緩,卻自有一股沉穩(wěn)的氣場。
吳權在旁邊搓著手,賠著笑:“易老您給掌掌眼。”
易老俯身細看,放大鏡在瓶身上緩緩移動。店內忽然靜了下來,只聽見門外隱約傳來熙攘的人流聲。
半晌,易老直起身,摘下眼鏡,意味深長地看了吳權一眼:“吳老板,你這瓶子……”
“怎么?”吳權心里一緊。
易老緩緩道:“乾隆官窯霽藍釉,色如深海,釉面肥厚,開片自然。但這底足的處理,似乎過于規(guī)整了。”
沈晦嘴角微微上揚,接過話頭:“乾隆年間此類瓶的底足,胎和釉交界的的地方,一定會看到有旋剔的痕跡。如果是仿品,旋剔的痕跡往往是若隱若現(xiàn),甚至沒有旋剔痕跡。”
易老轉頭看向沈晦,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年輕人眼力不錯。不過……”
他話鋒一轉,“雖不是乾隆本朝,卻是光緒年間官窯仿制的精品。光緒仿乾隆,歷來也被藏家推崇。”
吳權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他原想拿這只瓶子來交換沈晦那只雍正官窯五彩觀音瓶的,卻不想被兩人當場揭破。
易老卻不再看吳權,而是對沈晦笑道:“小伙子!既然能看出門道,不妨說說,若真是光緒仿乾隆的精品,該當什么價?”
沈晦略一沉吟:“若是品相完好,流傳有序,三十萬到四十萬之間。但這一只……”他指了指瓶身一處不易察覺的釉面小磕,“這里有個老傷,不影響整體,但價格得打八折。”
“二十五萬到三十二萬。”易老點頭,眼中欣賞之意更濃,“吳權兒!這位小兄弟說得可還公道?”
吳權此時已是汗涔涔的,苦笑道:“易老都這么說了,我還有什么可說的。”
他轉向沈晦,抱了抱拳:“小兄弟!剛才多有得罪,沒想到真是行家。不過,我是真的想收你這只觀音瓶。你看看,我出二十萬,再加上這只玉壺春怎么樣?”
沈晦擺擺手,表示并不介意。古玩行里真真假假本是常事,考驗的就是眼力和心智。
不過,吳權要用剛才說的籌碼收這只觀音瓶,他還有點兒猶豫。關鍵是這只玉壺春不入沈晦的眼。
從他大腦中蹦跳出來的信息告訴他,雍正一朝雖僅十三年,雍正時期的瓷器是歷史最高水平。無論是造型、紋飾、釉面和胎體等方面都取得了卓越成就,代表了清代官窯的頂峰水平,具有極高的歷史地位和價值,在清代瓷器發(fā)展歷程中占據(jù)著至關重要的地位。
絕對不是眼前這只光緒仿乾隆玉壺春可以比擬的。
易老這時忽然問道:“還沒請教小兄弟貴姓?”
“免貴姓沈,沈晦。”
“你這只觀音瓶是怎么到手的?”
沈晦一五一十地把從丁大林手里手這只瓶子的經(jīng)過講述了一遍。
聽完,易老的眼中掠過一絲極微弱的訝異,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笑瞇瞇的模樣。
他捋了捋山羊胡,說道:“小沈啊!你這只觀音瓶,可否讓老頭子我看看?”
沈晦大方地將瓶子遞過去。易老接過,并未再看釉色畫片,反而將瓶身傾斜,指尖在瓶底邊緣一處極不顯眼的接胎痕上,輕輕摩挲了幾下。那痕跡淡得幾乎與胎骨融為一體,非真正上手絕難察覺。
吳權在一旁有些急切:“易老,這瓶子……?”
他此刻心里也開始打鼓,莫非自己還是走了眼?
易老不答,將瓶子端正放回桌上,沉吟片刻,才看向沈晦:“小沈!好眼力。這接胎手法,含蓄內斂,是明末清初御窯廠老師傅為節(jié)省珍貴釉料、處理細部時才用的‘蜻蜓腰’技法,后世仿品多徒具其形,力道不是過猛就是不足。”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向吳權:“吳權兒!你這只玉壺春,雖然也是光緒仿乾隆的精品,也就是官仿官,價值三十五萬上下。而這只雍正官窯觀音瓶如果在我手里出七十萬不難。”
吳權臉色頓時一陣慘白。他現(xiàn)在是萬分期待易老能站在他這邊說句話,幫他拿下這只瓶子。可以說這筆交易的成敗關乎于他這家“青瓷坊”的生死。
沈晦對易老拱了拱手:“多謝易老指點。”
他轉向吳權,語氣平和:“吳老板!交易講究你情我愿。這觀音瓶我暫無出手之意,至于那玉壺春,”他微微一笑,“既已說破,您還是留著再養(yǎng)養(yǎng)吧。”
易老哈哈一笑,看向沈晦的目光愈發(fā)欣賞:“小伙子!沉穩(wěn)有度,是塊好料子。日后若有什么物件想切磋,不妨來北京‘風骨樓’找我。”
易老的話音剛落,門口人影一閃,魚貫走進來三個人。
領頭的人一進店就吼道:“老吳!老吳……今天可到了期限了,你欠我的東西該交貨了。”
語氣相當不友好。
耳聽到這聲吼的吳權如遭雷擊一般,全身猛地一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