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效率峰會的主會場，像極了被打了興奮劑的蜂巢。

三千塊全息屏幕懸浮在空中，每一塊都以每秒三十幀的速度刷新著“KPI同比增長曲線”、“睡眠壓縮技術突破”、“多任務神經接駁演示”。參會者們走路帶風，不，帶殘影——據說本屆峰會的入門門檻是“基礎思維速度達到常人2.5倍”。

鳳九坐在**臺中央，同時處理著面前懸浮的十七個數據面板。

左手邊是貝美區“永動辦公艙”的能耗報告，右手邊是雅州區“夢境工作法”的倫理爭議，腦內還有第三十六條思維線正在計算茶歇時間壓縮30%對***攝入量的影響。

“首席，”耳麥里傳來助理的聲音，“南極站的‘無眠實驗組’第4096小時數據異常，需要您——”

“同步給我，”鳳九眨了下眼，第十七塊面板彈出，“異常點在第三類腦波與催產素水平的反比例關系上，建議把實驗組B的褪黑素干擾強度下調0.3%，繼續觀察。”

她說話時，眼睛甚至沒有離開面前的主屏幕——那里正在直播“千倍速程序員大賽”，冠軍選手的手指在鍵盤上舞動出音爆云。

就在這片由人類奮斗意志凝聚成的、幾乎要扭曲現實的高能漩渦中——

會場東北角，備用物資堆放區，一張沾著可疑咖啡漬的舊沙發上。

龍五打了個哈欠。

一個長達十二秒、眼角擠出兩滴眼淚、下頜骨發出輕微“咔噠”聲的、完全不符合“高效呼吸規范”的哈欠。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后腦勺更深地陷進沙發破損的海綿里，左腿搭在右膝上，腳尖悠閑地晃了晃。

然后，他閉上了眼睛。

不是小憩，不是冥想，就是單純的——閉眼待著。

第一個注意到異常的是會場智能溫控系統。

“警告：B7區域溫度梯度異常，熱力學第二定律出現局部失效可能。”

緊接著是空氣循環監測：“B7區域氣流速度降至0.03米/秒，接近停滯。”

最后是時空穩定性傳感器——這玩意兒本來只是用來檢測全息投影穩定性的，此刻卻發出尖銳警報：

“檢測到非授權時空曲率變化！重復，檢測到——”

警報聲戛然而止。

因為在以龍五為中心、半徑三米的球形區域內，所有的“變化”都在減緩。

全息屏幕的刷新率從30幀降到1幀，再降到十分鐘一幀。懸浮的數據流像被黏在琥珀里的蟲子，艱難地蠕動。兩位端著能量飲料快步走過的服務生，腿抬到一半，動作逐漸變成慢鏡頭，最后定格成雕塑。

最詭異的是聲音。

會場中央還在喧囂沸騰：

“我們必須把每日有效工時推向20小時新標桿！”

“睡眠是進化遺留的BUG！”

“奮斗的密度決定文明的——”

這些聲音傳到B7區域時，被拉長、扭曲、降調，變成低沉悠長的嗡鳴，像一頭巨鯨在深海打哈欠。

鳳九面前的第十七塊數據面板突然閃爍紅光。

“檢測到系統級異常：無法解釋的數據黑洞。”

她皺眉，千倍速思維瞬間調取三十七個監控視角。

所有畫面正常——除了東北角那個備用物資區，監控信號一片雪花。

“故障？”她手指輕劃，調動三臺納米無人機前往探查。

無人機進入B7區域的瞬間，傳輸畫面變成一幀一幀地跳動。第一幀：沙發上一個模糊人影。第二幀：人影似乎翻了個身。第三幀：傳輸中斷。

鳳九站起身。

這是她今天第一次中斷并行處理任務。

“首席？”助理的聲音帶著驚恐——鳳九中斷任務，這比南極冰蓋融化還罕見。

“我去看看系統漏洞。”她說完，走向會場邊緣。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急促，但當她踏入B7區域三米邊界的那一刻——

“嗒。”

最后一聲腳步格外悠長。

鳳九愣住了。

她發現自己剛才還在思考的“***攝入模型”從腦海里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想不起來了。就像腦子里突然多出一塊橡皮擦，把她精心構建的數據網格擦出了一片空白。

更可怕的是，她看向自己的手。

那只正要調出分析工具的手，抬起的動作如此緩慢，如此……沒必要。

她生平第一次，在非睡眠狀態下，大腦里沒有同時運行三個以上思維線程。

她眨了眨眼。

花了整整兩秒鐘才完成這個動作。

“這……”鳳九喃喃自語，聲音在近乎靜止的空氣中傳遞得異常清晰，“……是怎么回事？”

沙發上，龍五睜開了半只眼睛。

他瞥了一眼站在三米外的女人——剪裁完美的深藍色套裝，頭發一絲不茍地盤起，眼睛里有種他十分熟悉的、屬于“高效人士”的銳利光芒。

只不過此刻那光芒里混入了困惑。

“喂，”龍五懶洋洋地開口，聲音不大，但在絕對安靜的環境里清晰得像在耳邊說話，“你踩到我的領域邊界了。”

鳳九緩緩轉頭——真的是緩緩，頸椎轉動的聲音都能聽見。

她看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連帽衫的男人，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有沒刮干凈的胡茬，整個人像一灘會呼吸的爛泥般陷在沙發里。

但那雙半睜的眼睛……

深邃得像是能把光線都吸進去。

“你，”鳳九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雖然語速只有平時的十分之一，“是什么人？這里是什么異常現象？”

龍五打了個哈欠——又一個漫長的、讓鳳九莫名覺得時間被浪費了的哈欠。

“我？”他歪了歪頭，“博物館管理員。至于現象……”

他伸手在空氣中抓了一把，像是抓住一團看不見的棉花，然后隨意地往旁邊一扔。

三米外，一張飄落的會議宣傳單，突然加速，“唰”地貼到了墻上。

“這個啊，”龍五重新閉上眼睛，“我叫它‘沙發結界’。要進來坐坐嗎？站著多累。”

鳳九盯著他，千倍速思維艱難地重啟，開始分析：

選項一：此人是敵對勢力派來的干擾者，使用未知技術制造局部時空異常，應立即逮捕。

選項二：此現象可能是自然產生的時空褶皺，此人是無意中被卷入的受害者。

選項三：……

選項三還沒生成，她的大腦又空白了。

因為龍五拍了拍沙發空位，補了一句：

“對了，你腦子里那個芯片，在這里面信號不太好。建議你別勉強它。”

鳳九瞳孔驟縮。

永動芯片——她體內植入的最高機密，全球知道其存在的人不超過五個。

這個男人怎么會——

“坐啊，”龍五眼睛都不睜，“你腿不酸嗎？穿那么高的跟。”

鳳九低頭看了看自己八厘米的細高跟。

然后，鬼使神差地。

她坐下了。

沙發比她想象的軟，一坐下去就陷了進去。她想保持挺拔的坐姿，但三秒后，后背不由自主地靠上了沙發背。

又過了五秒，她發現自己的肩膀松弛了下來。

十分鐘后，當會場安保終于發現首席失蹤、驚慌失措地找來時，他們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他們那位永遠在奔跑、永遠在思考、永遠在優化一切的首席執行官——

和一個看起來像流浪漢的男人——

并排躺在破沙發上。

兩人中間甚至還放著一包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開了封的薯片。

鳳九正捏起一片，以每秒鐘一毫米的速度，緩緩送向嘴邊。

而那個男人，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小火車般的鼾聲。

安保隊長張了張嘴，耳麥里傳來技術部的尖叫：“B7區域時空參數恢復正常！異常消失！”

沙發上的龍五在睡夢中嘟囔了一句：

“嘖，午覺時間結束。”

他翻了個身，把連帽衫的帽子拉起來蓋住臉。

“下次記得買原味，黃瓜味太難吃了。”

……

第1章，完。

章末小劇場：

鳳九的永動芯片事后提交的報告節選：

“時間：14:32-14:47

地點：峰會B7區域

事件：遭遇未知個體

異常現象：思維速度強制降至基準值

新增數據：首次記錄到‘無聊’、‘放松’、‘薯片口感分析’…等非必要神經活動

威脅等級：重新評估中

建議：立即調查此個體，但……

（備注：芯片在最后15秒內自主生成了一條非工作指令：查詢‘沙發結界’與‘原味薯片采購渠道’。已將此異常寫入隱藏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