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衛卿瑤重生的第三天。
前世,她被人害死,魂魄未散,才知曉幕后主使竟是貴為太子妃的表妹南韶華。
禪房靜謐,只聞筆鋒與紙面的細微摩挲聲。
衛卿瑤跪坐在書案前,垂眸斂息,筆下的簪花小楷工整清麗,唯獨寫到“空”字時,筆尖不易察覺的一頓。
低垂的眼底,一絲冷冽暗芒轉瞬即逝。
“秋露,”她擱置下筆,聲音清越,“打聽的消息如何了?”
秋露應聲上前來,一邊研墨,一邊壓低嗓音道:“姑娘,你絕對想不到,隔壁那座僻靜的禪院,竟是太子殿下此番修行的下榻之處。”
她看了眼桌案上厚厚的一摞抄寫好的經卷,“整理一些經卷,我親自拿去佛前供奉。”
說罷,衛卿瑤取過一旁的菱花小鏡。
鏡中映著她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因風寒未愈,更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脆弱。
衛卿瑤端詳片刻,執起筆,蘸取少許濃墨。
松煙墨的質地細膩,本是書寫之用,此刻卻為她妝點容顏所用。
筆尖沿著眼尾細致地勾勒,輕輕一挑,那雙原本清澈的桃花眸便暈開一抹驚心動魄的媚意。
隨后,她又取來胭脂盒,蔥白的指尖挑了一抹檀色,染在泛白的唇瓣上。
鏡中人此刻即便沒有表情,亦有幾分楚楚可憐之態,壓下了妝容的秾艷。
秋露在一旁看得怔住,吶吶道:“姑娘你這是……”
衛卿瑤細細端看菱花鏡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前世,她可就是因為這張與太子殿下白月光相似的臉,才會被南韶華找人設計害死的。
這一回,她要好好利用才是呢!
““既然要去佛前供奉,自然要莊重些才好。”衛卿瑤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天水碧色廣袖襦裙,衣袂翩然間,帶著一縷露華濃的冷香。
她接過秋露捧來的厚厚經卷,指尖在最上面那卷《金剛經》上輕輕拂過。
這些她磨紅了指尖抄寫出來的東西,自然要物盡其用,發揮它最大的價值才是。
她將經卷一一置于供奉案上,虔誠地跪在大雄寶殿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心中默念:“信女衛卿瑤重活一世,不求慈悲,不問因果。欠我的,我要親手討回來;負我的,我要親眼看著他們付出代價。”
衛卿瑤出了大殿,沿著青石小徑緩步而行。
寺中古木參天,梵音裊裊,偶有僧人經過,皆是低眉斂目。
她心中默算著前世的時辰,腳下不疾不徐。她記得這場雨,也記得南韶華“好心”替她陪母親來寺中上香,因避雨偶遇太子,憑借從她那兒搶走的羊脂玉被皇帝欽點為太子妃。
這一世,她己知曉機緣,又怎么會再為她人做嫁衣?
衛卿瑤行至幾斜疏疏落落的竹林外,抬頭望了望蒼穹,云層漸厚,風中摻雜著土腥氣。
她在此地頓足徘徊,似是欣賞那幾竿翠竹的雅致。
片刻后,天穹被烏云籠罩,細雨絲絲縷縷地落下來,瞬間連成雨幕,打濕了石板路與青竹翠葉。
衛卿瑤“驚呼”一聲,提起裙擺,慌亂地找尋著最近的避雨之處,朝著那座禪院月洞門前的涼亭,快步跑去。
她跑得急促,天水碧的裙擺被雨水淋濕,繡鞋也濕了大半,頗有幾分狼狽之色
云髻微松,幾縷被打濕的發絲,黏在蒼白的臉頰旁,給她平添了幾分驚慌失措的秾艷。
衛卿瑤踉蹌著躲進涼亭,扶著亭柱微微喘息,驚覺亭中有人。回眸的瞬間,便看見了他。
男子面容昳麗,眉眼如畫,一襲素白長袍端坐于石桌前,恍若云間貴公子。
他靜觀眼前棋局,并未因突如其來的雨和闖入者有所動容,甚至連執棋的動作都未曾改變。
只是在她踏足的瞬間,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如同山巔融化的冰川雪水,清冷透徹,仿佛看的不是一位狼狽避雨的姑娘,而是一片被風卷起的竹葉。
衛卿瑤像是被他的目光燙到了似的,慌忙垂首,屈膝行禮。
眼尾那被雨水暈染的朱砂痣,因著她行禮的動作,恰似桃花瓣凝聚的露珠,欲墜不墜的,平白惹人憐惜。
“小女冒昧,因著躲雨,擾了貴人的清靜,萬望恕罪。”
她站在亭子邊緣,盡可能離他遠些,屈膝行禮,使得單薄的身影又幾分搖搖欲墜之態。
那低沉的聲音響起,卻并非讓她起身,而是帶著洞悉一切的淡漠:“云山寺是清修之地,不是你們這些閨閣女子玩弄心機,妄圖攀附的地方。”
衛卿瑤猛地抬頭,像是難以置信般看向他,“貴人何出此言?小女只是慌亂之下,前來涼亭躲雨……”
那雙漂亮的眸子里,瞬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委屈、驚愕與難堪在她眼底交織。
“何出此言?”商鶴黎放下手中的棋子,發出“噠”的一聲輕響,目光落在她身前墜著的那枚羊脂玉佩上,“你的妝容精致,發髻未亂,佩戴的玉佩幾乎滴雨不沾,這便是你說的慌亂?”
他的語調清潤,卻字字珠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顯而易見的厭惡。
衛卿瑤下意識握住腰間的玉佩,晶瑩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從眼眶滾落,“貴人教訓的是……是小女唐突,這便告退。”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強忍的哭腔,轉身便跑進了未曾停歇的雨幕中。
天水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翠竹眼影的小徑盡頭。
亭內,商黎鶴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驚竹,你失責了!”
風驚竹撐著傘,飛身落在一桿青竹上。他剛好看到衛卿瑤離去時狼狽的背影,嘴角噙著的笑意瞬間僵住,失聲道:“殿下,那位姑娘……”
完了,他家殿下這下徹底完了!
和未婚妻頭一回見面,就讓人冒雨離開。
連把傘都不給的嗎?!
商黎鶴眉頭微蹙,轉頭問道:“費盡心機,所圖不小。”
風驚竹聽見這話,腳底一滑,直接從竹竿上摔了下來。
他快速穩住身影,一個鷂子翻身落在涼亭中,湊到太子殿下面前,小聲道:“殿下,那可是您的未婚妻啊~”
商黎鶴執棋的手停滯在了半空,圓潤的棋子從指尖滾落在棋盤上,仿若他此刻亂了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