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燦爛的微笑著,那笑容仿佛利刃撕裂橫在心里的墻。
她選擇在所有人面前,在素來有威望的長輩鐘無咎與槐序之間,信任并支持后者。
予以溫柔的微笑。
……
“前輩。”安樂看向有點呆呆的遲羽。
同樣是紅發的女孩,她的發色更鮮艷,有少女的活潑輕快感。
而遲羽的則偏向火紅,仿佛燃燒后將熄的余燼,暗淡的鳥羽更讓這種意象變得鮮明。
脆弱的焰火。
這時,遲羽還未能回神,悲傷于自己又一次錯誤判斷情況。
當前輩果然是個艱難的任務,想要成為可靠的,值得信任的前輩,更是難以成功。
路途漫漫,其道險阻。
老父親千機真人目睹這一幕,悄然嘆息。
希望近期不要下雨。
否則又得尋個由頭去海邊,給可憐的小哭包送傘。
“遲羽前輩,我想試試傳承燼書,請問我該怎么做?”
不等遲羽回答,穹頂的黑色大星便落下一片灰燼,紛紛揚揚如雪花般墜落。
灰燼飄散至半空懸停,聚合成一只威武的黑色烏鴉,振翅落在安樂面前,歪頭用猩紅的眼瞳注視她。
“碰一下就行。”
千機真人說:“燼書的傳承乃是師傅玄妙子所留下的一道分靈,只要在書閣聽見燼宗有人想要嘗試傳承燼書,就會自動下來協助。”
“觸碰那只烏鴉,你就能看見【三界災劫滅度書·基礎篇】,假如能夠修煉,那就代表你成功傳承這門修行法,假如不能,【法鎖】就會讓內容離開。”
“至于如何知曉自己能不能修煉,你看一眼就知道。”
“燼書會告訴你。”
書閣一時落入靜謐,所有人都在看著一層大廳中央的少女,還有她面前那只代表燼書傳承的烏鴉。
很多人加入燼宗,最初也曾有過成為‘傳說故事主人公’的想法。
畢竟燼宗乃是曾經的天下第一大宗門,哪怕歷經一百多年前的災劫,如今變成灰燼物流,也仍然是世上首屈一指的龐然大物。
不少傳說故事里的人,就在灰燼物流活躍著,擔任某些職位。
那些灰燼信使們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哪怕是在西洋諸國都留下過故事,不少人都是信使們的同鄉,仰慕著前輩的榮光而來。
可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
哪怕加入燼宗,可以擺脫市井街坊的那般庸碌日常,得到修行與學習法術的機會,但本身在‘家鄉出類拔萃’的天賦,來到這里卻顯得捉襟見肘,過于平庸。
經歷一次次打擊后,信使逐漸變成熱愛的工作,而非想象里的傳說之始。
他們是,‘灰燼物流’的成員。
【三界災劫滅度書】這樣的至上傳承,離夢想太近,離生活太遠,明明是存在于傳說里的東西,可以望見,卻無法觸碰。
就像燼宗名義上的總部就坐落在云樓,以灰燼物流公司之名向世界招收員工,理論上只要沒有犯罪前科,任何人都能來報名考試,通過之后就能成為其中一員。
可是云樓本地的孩子在人間煙火氣里翹首以盼的試了一年又一年,和世界各地的人競爭,最終成功的又有多少呢?
有的人從小考到大,一直到中年以后,有自己的孩子,還不死心。
但就是考不進來。
【三界災劫滅度書】的傳承理論上每個人都能嘗試修行,不知道多少萬人試過。
但宗主玄妙子親口說過,自從燼書現世到如今,成功傳承者不足十人。
八個九個是不足十人,一個兩個也是不足十人,誰知道到底有幾個人?
太遠了。
傳說存于人間,卻離煙火太遠。
今天卻又有人要挑戰這份傳承。
在眾目睽睽之下,安樂對槐序樂觀的笑笑,向前兩步,對著傳承烏鴉伸出手。
她纖細白皙的右手還殘留幾道血痂,指尖輕輕觸碰烏鴉的頭頂,感受到溫溫的粗糙觸感,仿佛觸碰燃盡以后的木頭所產生的灰燼。
天地反覆。
書閣消失無蹤,一篇篇經文卻涌入腦海,那些淡淡的灰黑色字體仿佛活物一樣涌來,在感官的深處重新排列,成千上萬個玄奧的字符審視著又一個傳承者的資格。
黑暗開始變易。
女孩看不見書閣的環境,卻望見一片殘酷的廢墟。
一人負劍踏步向北而去,連綿的群山被一劍橫斬而斷,山峰崩塌,土石滾滾,灰塵漫天,世界卻靜謐的近乎死寂,連半點聲響都不曾出現。
殘陽之下,無首龍尸倒死地平線上,其血如泉涌,浸透廣袤的沃土,將大地染成猩紅的血色。
天幕暗淡,一輪燃燒的黑色太陽被人擊墜,殘片劃過大半個天空,形成浩浩蕩蕩的黑色流星雨。
有人騎跨瘦弱的老馬向著失墜的大星沖鋒,口中仍在高呼:
“天命昭昭!何人可得不死?誰人圖謀萬世!予蒼生以劫求獨夫之長存,拔萬世之血而豐一人!何以?何苦?一人之心豈能代千萬人之性命?君不見,龍庭之下,累累白骨,白玉京上,十二樓皆成廢土,人間無存?千古無人有此長恨?萬世之名何以欺民?不見……殘陽似血,哀鴻遍野?!”
“暴君!暴君!夏桀不及汝也!”
他死在一株枯樹下,甲胄盡碎,鐵面開裂,仰面而死,依偎著斷裂的龍首。
老馬失前蹄,馬首被長矛刺穿,身子抽動著還想躍起,卻只能無力的側臥在地上,無助地落下不知是血還是淚水的液體。
廢墟的灰燼里跳出一只烏鴉,飛躍天際,跨越血與火的荒野,黑色的殘羽沒入墜落的夕陽,飄落到枯樹枝頭,俯首看著死去的老馬與騎士,發出哀悼。
它抬起眼眸,同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對視。
對上烏鴉的眼睛的那一刻,安樂突然有種直覺。
它就是——
【三界災劫滅度書】
可這些畫面是什么?
是一百多年前的災劫?是龍庭之亂的情景?還是單純的某種考驗?
不等安樂想明白,烏鴉便振翅飛向南方。
天地崩碎。
一片片黑色羽毛垂落,灰黑色字符從感官深處浮現,構成一篇篇玄奧的文字。
闡述取災劫之禍而豐己身,度蒼生之劫而煉己心,修持萬千諸法以求超越之道,攀升至天人之境界的正理。
大部分文字迅速隱沒,只留下【基礎篇】的內容。
明明是文字,可安樂卻能從文字里看見有人在演練修行的過程,細致的將所有關竅一一傳授。
玄奧到常人幾乎無法理解,每句話都有深厚的多重含義的文字,化作切實的畫面涌入腦海。
而且文字也在一點點被記憶,不斷的稀釋成更容易理解的版本,就好像一篇古文被加上注釋,又被完美譯成白話,又配圖,進而演變成完整的修行過程。
好像,也不是很難?
她的意識回歸現實,時間似乎只過去一瞬,細碎的聲響重新回歸。
風聲吹過耳側,嗅見安神香酷似薄荷的氣味。
周圍的人還在低聲議論。
鐘無咎抬起的腳步尚未落下,手里還提著戀戀不舍的學生;遲羽還站在一邊,半張著嘴唇,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沒說;千機真人負手而立,期盼的看著她面前的烏鴉。
槐序還站在原位,離她只有一米,眼神隱約透著期盼,發現她的目光,又收斂情緒,變得冷淡,后退到兩米之外。
顧不得多想,安樂便在原地盤膝坐下,嘗試跟隨【三界災劫滅度書·基礎篇】的精義開始第一次修行,導引氣血,磨礪筋骨,誕生出第一縷法力。
千機真人瞳孔震顫,立刻揚起手一揮袖子。
書閣內所有的聲音都被抹消,一排排書架,一個個人影,飛速的遠離大廳正中央盤膝而坐的少女,本就寬敞的空間被擴大不知幾何。
大廳正中央只剩下數人。
呂景吃驚地搓著光頭卻發不出聲音,貝爾一個勁的咧嘴傻笑,楚慧慧手里還拿著培元訣的玉簡,遲羽默默地站在一旁觀看。
離安樂最近的就是槐序。
相較于其他人那遙遠的距離,他這區區兩米根本不算什么。
他在最近的距離看著安樂的表現。
穹頂的黑色大星抖落灰燼,宛如雪花般飄落。
烏鴉騰飛而起,叼住其中一片,盤旋而落,將那一粒微不足道的灰燼落至安樂頭頂。
天人撫頂,賜予資糧。
安樂剛一開始修行,就感覺不對勁。
好像有點太簡單了?
預想之中的困難根本不存在,燼書基礎篇的修行法,無論是內觀己身、遍照臟腑、感應劫氣、導引氣血,還是磨礪筋骨,淬煉皮囊,擢升神魂……
似乎都沒什么難度?
有一種,有手就行的感覺?
聽別人描述,總覺得燼書好像是什么特別困難的東西,需要以無上天賦才能看懂,以大氣運,大毅力和大智慧才能正常修行。
可是實際一上手卻發現——怎么簡單的就像呼吸?
不對!
是不是我修錯了?
要不然那么多前輩高人都說這篇修行法很難,為何在我身上,反而覺得很簡單?
我總不能比前輩們還要厲害吧?
安樂沒有動彈,主動減緩運轉修行法的速度,對照著腦海里的【三界災劫滅度書·基礎篇】的內容一步步的走,生怕練錯一步,出現什么不可逆轉的問題。
之前那位信使前輩的話可是記憶猶新,尋常的法門練錯一步都可能當場炸開。
燼書這等至上修行法倘若不小心練錯,后果豈不是會非常嚴重?
修行法卻越練越快,絲毫沒有停下的征兆,甚至哪怕意識不去控制,身體也開始自動修行。
安樂額頭的冷汗也愈發的稠密,豆大的汗珠順著白皙的俏臉滾落,嚇得不輕。
壞了壞了,是不是真的練錯了?
修法在自動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