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外科主要是負責骨科相關的疾病診療,也被稱之為整形外科。
身為研修醫的桐生和介,日常工作繁雜且瑣碎。
上午的主要任務,就是跟著上級醫師查房,了解自己負責的幾位病人的最新情況,執行醫囑。
比如換藥、開具檢查單,然后把所有的觀察和處理都記在病歷上。
下午,如果沒有特殊安排,要么就待在醫局里學習,要么就可能被叫去給手術當助手,通常是做一些拉鉤、縫皮之類的基礎工作。
說是助手,其實就是手術臺上的體力活擔當。
當桐生和介推開醫局辦公室的門時。
幾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圍著一張桌子,聚在一起聊天。
“桐生君,這邊。”
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研修醫,從靠墻的一張辦公桌后探出頭來,朝他招了招手。
他叫田中健司,和桐生和介一樣,也是第一外科的研修醫,只不過早進來一年,算是前輩。
“田中前輩,早。”
桐生和介走過去,把自己的包放在旁邊空著的位置上。
“早什么早,都快中午了。”田中健司指了指墻上的掛鐘,“你今天來得可真夠晚的,我還以為你睡過頭了。”
“去醫務科待了一會兒。”桐生和介隨口解釋道。
“哦,是為了那件事啊。”田中健司立刻就明白了過來,他壓低了身體,湊到桐生和介身邊。
“怎么樣,都說了?”
“嗯,實話實說而已。”
“嘖,那個女人真是活該了。”田中健司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聽說病人家屬鬧得很厲害,護理部那邊壓力很大,估計她這次是完蛋了。”
說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桌上的文件夾里抽出一份遞給桐生和介。
“對了,這是昨天急診新收的一個病人。”
“橈骨遠端骨折,初步判斷要做切開復位內固定。”
“水谷教授點名讓你來做術前準備,你先把入院檢查做了,病歷還有各項檢查什么的。”
桐生和介有些意外:“我來?”
術前準備看似簡單,但環環相扣,涵蓋了病史詢問、體格檢查、各項化驗單的開具與追蹤、手術風險告知、同意書簽署等等。
雖然他已經拿到了醫師執照,但在研修醫階段,尤其是第一年,主要工作還是跟在上級醫師后面打雜。
很少有機會能獨立負責一個病人的術前工作的。
而且……
他不僅耍了一通水谷光真的情人,還去醫務科將人舉報了。
在這種情況下,水谷他不來找自己的麻煩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怎么還會主動把病人交給自己負責?
所以,最大的可能,對方是想要借題發揮。
只要他在任何一個環節出現疏漏,那么給他處分,甚至直接將他踢出第一外科,直接發配到北海道去看雪,也不無可能。
“只是讓你負責術前準備,又不是讓你主刀。”
田中健司伸了個懶腰,靠在椅背上,發出一陣骨頭作響的聲音。
桐生和介也沒解釋,接過病歷,便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他的辦公桌是整個醫局里最小的,緊挨著檔案柜,每次有人來找舊病歷,他都得站起來讓個位置。
拉開椅子坐下,他翻開手中的病歷檔案。
患者名叫鈴木信也,四十三歲,在建筑工地作業時不慎從腳手架上跌落,導致左臂橈骨遠端粉碎性骨折。
桐生和介將X光片抽出來,對著頭頂的日光燈看了起來。
橈骨的遠端,在手腕關節的上方,骨頭斷裂成了好幾塊,最大的那一塊向背側翹起,形成了一個難看的畸形角度。
這就是切開復位內固定(ORIF)是標準術式。
要將皮膚、肌肉切開,暴露骨折斷端,把碎掉的骨頭拼回去,再用一塊特制的金屬鋼板和幾顆螺釘牢牢鎖住,等待骨骼的自我愈合。
這聽起來就像是木匠活。
但人體的復雜程度,遠超任何木料。
手術視野里的神經、血管縱橫交錯,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永久性的損傷。
這臺手術的難度,不算低。
……
病房在住院部的六樓。
三人一間的標準病房里,靠窗的床位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
他的左臂被石膏托固定著,用繃帶懸吊在胸前,臉色因為疼痛和不安而顯得有些蠟黃。
床邊坐著一個女人,大概是他的妻子,正拿著毛巾替他擦臉,眼眶紅紅的。
旁邊還站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穿著高中校服。
桐生和介走到病床前,先是朝著家屬微微點頭示意,然后才將目光投向床上的病人。
“你好,鈴木桑,我是你的負責醫生,桐生和介。”
“醫生,您好。”
床上的男人,鈴木信也,費力地想要坐起來。
“躺著就好,不用動。”
桐生和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拉過旁邊的一張凳子坐下。
他開始按照標準流程進行病史詢問。
“除了手臂,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從多高的地方摔下來的?”
“以前有沒有得過什么慢性病?比如高血壓,糖尿病之類的。”
“對什么藥物過敏嗎?”
鈴木信也一一作答,他的妻子在一旁小聲地補充著。
一番問詢下來,桐生和介對病人的基本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
接著就是體查。
桐生和介首先檢查了每一根手指的感覺和運動功能,確認沒有明顯的神經損傷跡象。
接著又摸了摸手腕處的橈動脈搏動,主要的供血動脈沒有問題。
檢查完畢,他就重新為病人固定好手臂。
“醫生,情況很嚴重嗎?”
坐在病床旁的鈴木太太,憂心仲仲地問道。
在她身側站著的一名十六七歲女高中生,也一臉緊張地看著他。
“從X光片來看,是橈骨遠端的粉碎性骨折,骨頭斷成了好幾塊。
“那……那要怎么辦,需要做手術嗎?”
“是的,這種情況不動手術是不行的,就算長起來了,骨頭也長不回正常的位置,后面也是失去功能了。”
桐生和介多說了一句,解釋道。
雖然鈴木信也的病例還沒有過會,但手術是必然的,粉碎性骨折也不可能不開刀。
聽到要動手術時,鈴木太太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
“手術之后,能恢復到以前那樣嗎?”
鈴木信也倒是不怕手術,只是,他賴以生存的就只有這雙手,如果手廢了,那以他為支柱的家,可能也就塌了。
“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
桐生和介沉默了片刻,最終,他只能給出這么一個回答。
標準術式,切開復位內固定術的手術創傷大,術后必然會伴有一定程度的僵硬和活動受限。
想要完全恢復到傷前的靈活和力量,非常困難。
“我明白了,麻煩您了,醫生。”
鈴木信也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隨后,桐生和介又交代了一些術前的注意事項,比如到時候會要求禁食禁水之類的。
然后便起身離開了病房。
他見過了太多無能為力的時刻,也學會了如何將自己的情緒與職業分開。
世上從來沒有救世主。
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