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舟下完令,看也未看跪著的一眾人,牽著姜虞的手離去。
直至兩人身影完全消失在雪梅園,那股濃重威壓才隨之散去。
蘇月織被拖走行刑,不大一會兒就傳來凄厲的慘叫。
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賞梅的貴夫人小姐們心里直發怵。
她們算是瞧明白了,這京中惹誰都不能惹攝政王妃。
蘇月織就是典型的前車之鑒。
六十杖下來,人死不了,卻也容易落得個半身不遂。
那樣生不如死的活著,比死了還痛苦。
蘇月織聲音太過滲人,眾人賞梅的心情沒了,皆各自散了。
蘇月卿彎腰攙扶癱坐在地的盧氏:“二嬸,風雪大,我們先去涼亭下等吧。”
盧氏并未領情,甩開她手踉蹌著站起來,眼中充滿怨毒道:“我的織兒不過是口頭失言,沒有她告狀那一遭,何須要受這等罪過,裝什么慈悲?”
蘇月卿擰眉,肅了語氣:“二嬸,慎言!”
沒外人在,盧氏撕下了墩和面具,譏諷道:“大小姐真是個幫理不幫親的公正之人,連親堂妹落難都不幫忙求情,我二房雖是庶出,卻也沒無情無義到那個地步!”
望著她一步步離去背影,蘇月卿站在原地搖了搖頭。
二房一脈,算是廢了。
余光瞥了眼旁邊假山,她提步離開。
待人都走完,風雪聲中,一道悶咳打破了寧靜。
“律之,沒事吧?”
辛氏和文逸謙忙扶住兒子搖搖欲墜身子。
兩人都是聽下人通報文景聿不顧阻攔出了清心苑,適才趕來阻攔。
也幸好他們趕來及時,沒讓他在人前露面。
文逸謙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律之,爹娘是為你好,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都行,可那位……她是攝政王妃啊!”
“你也瞧見了,她與攝政王夫妻恩愛,旁人半點都插不進去,你還如此執著做什么?”
“這一個月,你把自己折磨成這樣,爹娘心疼啊,就當爹和娘求你,放下吧!”
辛氏也苦口婆心勸:“律之,娘與攝政王妃接觸過了,她對你都沒有什么印象,你何苦要一廂情愿?”
“以后你想娶哪家姑娘爹娘都依你,這次,你就聽爹娘的話,好好養病,別再想著她了,行嗎?”
文景聿素白指尖攥著方雪色絹帕,咳得肩頭微微發顫,指節都因太用力而泛出淡青。
待喉間癢意舒緩些后,他溫潤聲音帶著澀意開口:“爹娘,兒子聽你們的……”
他們今日特意讓他躲在這兒看完這場戲,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與她,終歸沒可能了。
看到她過得好,便足夠了。
季祁言既已成過去。
那便讓他……永遠活在姜虞心中吧。
見他想通,文逸謙和辛氏都欣慰的抹了抹淚。
望著眼前真心疼愛他的父母,文景喉間發堵道:“爹娘,風大雪寒,咱們回去吧。”
兩人連連點頭,扶著他往回走。
……
攝政王府,書房。
蕭令舟指節輕叩檀木交椅椅身,清越華貴面上無甚表情地靜聽令一匯報。
“……經過文丞相與丞相夫人相勸,文公子已答應不再執著于王妃,那模樣,看起來不似作假。”
蕭令舟視線掃過書桌上有些褶皺的信,再度拾起:“落款為‘季’,寫信之人卻是文景聿……”
他眸色流轉,始終想不通其中關聯。
信上只有一句話。
經令衛拿來的文景聿科考卷子筆跡對比,確定為他的筆跡。
說明這個“季”即文景聿本人。
而姜虞那夜對他說的是,寫信之人有她兄長下落……
蕭令舟不禁自嘲一笑。
他的卿卿,果真還和從前一樣,愛騙他呢。
有時候,他甚至都懷疑,她到底愛不愛他。
可她用明燦的眼眸瞧他,用纖細的手臂摟他,用櫻紅的唇瓣吻他時,他又打消了心頭疑云。
他信她愛他。
可在得知她的謊言,又有實證在手的這一刻,心底不安情緒還是瘋狂滋生瘋長。
攥著信,蕭令舟垂下眼眸一片陰翳森冷。
“季……”
這顯然是個姓氏。
他是誰?
是文景聿?
不,不對。
從姜虞收到信后就不顧更深露寒,偷偷跑去赴約。
說明她極在意寫信之人。
但她與文景聿從前并不認識。
從前……
他腦中一閃,倏地掀起薄然眼瞼。
謝驚瀾曾說姜虞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她自個對從前也鮮少談及。
包括她的家人朋友。
所以,文景聿會不會……與她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而他從前,就姓季!
這個猜測,讓蕭令舟蹙起了眉。
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
已經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疇。
一個人變成了另一個人。
除非是借尸還魂,不然沒法解釋。
一旦套入這個想法,蕭令舟突然就明悟了。
他的王妃,與另一個男子,皆來自同一個地方。
而那個地方,不屬于大昭,甚至有可能不屬于這個世界!
這也解釋了,姜虞前十九年生平為何會是一片空白。
莫名的,一股恐慌自心口不斷蔓延開來,迅速占據了蕭令舟的四肢百骸。
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還彼此相識。
關系也不像普通朋友。
越想,蕭令舟眉宇皺的越深。
某個他不愿承認的念頭不斷在腦海里浮現。
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姜虞對他的感情。
揮退令一。
他在書房攥著信沉凝了許久。
直到下人來通稟姜虞已歇下,他才收斂心神去了棲月閣。
踏著風雪寒霜,蕭令舟站在了棲月閣外。
屋內漏出的些許暖光,在窗紙上暈成朦朧的圓,將窗外垂落的冰棱映得透亮。
月亮灑下的銀輝讓整座棲月閣都浸在一片清透的涼里。
卻又因那點窗內的光,多了幾分妥帖的暖。
佇立良久,他邁著步子進了屋。
梳洗后,他換好寢衣撥開帷幔來到床前,看到了睡得正香甜的姜虞。
許是嗅到了熟悉的清冽清香,她下意識伸手摸索他身影。
看到她動作,蕭令舟虛浮的心一下又有了實感。
掀起被子剛在她身側躺下,她就習慣性地貼上來摟住了他。
在她眼尾落下一吻,他喉結滾動了下,輕喚她:“卿卿……”
“嗯?”
她睡夢中應了聲,尾音裹著未醒的棉軟,像浸了溫水的糖,輕輕化在冬夜的寂靜里。
確認她真的睡著了,蕭令舟試探性地問:“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