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拉長成粘稠的琥珀。
陸明軒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先落在沈清辰蒼白的臉上,然后,緩慢地、極具壓迫感地,移向沙發角落那個黑色的錢夾。
沈清辰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連呼吸都停滯了。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他看到了!他一定發現錢被動過了!
他會怎么想?認為她是個偷窺**的變態?還是……會聯想到更多?
空氣中彌漫著死寂,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車流聲,提醒著世界仍在運轉。
陸明軒臉上那絲倦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沈清辰看不懂的深沉。他沒有立刻發作,也沒有質問,只是邁開步子,一步步走向沙發。
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清辰的心尖上。
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緊張地蜷縮起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彎腰,拾起那個錢夾,動作不疾不徐。他修長的手指拂過皮夾表面,然后,極其自然地將其打開,目光落在內側的透明夾層上,停留了大約兩秒。
沈清辰屏住呼吸,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他會問嗎?“你動過我的錢夾?”或者更直接,“你看到了什么?”
然而,什么都沒有。
陸明軒只是“啪”地一聲合上錢夾,那聲音輕脆,卻像驚雷一樣炸在沈清辰耳邊。他隨手將錢夾塞進牛仔褲的后袋,動作隨意得像是在處理一張廢紙,仿佛那里面珍藏的,并非一段可能至關重要的青春秘密。
他重新抬眼看向她,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波瀾,就好像剛才那凝固的、充滿審視意味的幾秒鐘從未存在過:“你臉色不太好,不舒服?”
沈清辰愣住了,巨大的困惑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他……不打算追究?
是根本沒發現異常?還是他心思縝密到,即使發現了,也選擇按兵不動?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否看到,因為那張紙條于他而言,或許并沒有她想象中那么重要?這個念頭讓她心底剛剛燃起的一點火星,又迅速黯淡下去。
巨大的疑惑和劫后余生般的虛脫感交織在一起,讓她一時失語,只能順著他的話,僵硬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顫:“沒……沒有。可能下午站久了,有點累?!彼伊藗€蹩腳的借口,試圖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
“嗯?!标懨鬈帒艘宦?,嗓音低沉,沒再追問。他轉身走向廚房,高大的背影在夕陽余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他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旋開瓶蓋,仰頭灌了幾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帶著一種莫名的、吸引人視線的性感。
沈清辰站在原地,看著他流暢而充滿力量感的動作,心頭的恐慌稍稍退去,卻被更深的迷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所取代。
他到底知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他為何對那張紙條的存在如此淡然?那難道不是他珍藏了七年、隨身攜帶的秘密嗎?任何一個正常人,發現別人可能窺見了自己深藏心底的秘密,都不可能如此無動于衷吧?
如果知道,他為何能如此平靜?平靜得像是什么都沒發生,甚至還能若無其事地關心她是否不舒服?這種平靜,比暴怒的質問更讓她心亂如麻,仿佛她所有的緊張和悸動,都只是一場自作多情的笑話。
“晚上想吃什么?”陸明軒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靠在流理臺上,手里晃著還剩半瓶的水,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慵懶,似乎已經徹底從剛才那個微妙而危險的瞬間里抽離出來,切換到了日常模式?!八闶恰彼D了頓,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弧度,“答謝你早上沒嘲笑我的煎蛋?!?/p>
他用一個輕松甚至帶點自嘲的話題,輕描淡寫地翻過了那一頁,將那片刻的驚心動魄定義為無關緊要的插曲。
沈清辰看著他,試圖從他眼中,從他細微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一絲被隱藏的驚訝、惱怒,或者……探究。但他掩飾得太好,或者說,他根本無需掩飾,他的平靜自然得無懈可擊。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無論他知道與否,此刻,按兵不動、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戳破這層窗戶紙需要勇氣,而她現在,還沒有準備好承受可能的結果。
“我……都可以,不挑食。”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還有些微啞,但已經努力恢復了平穩。
“行,那我來安排?!彼畔滤?,朝自己房間走去,經過她身邊時,帶起一陣微弱的、混合著淡淡薄荷煙草味和室外陽光氣息的風,“我換件衣服?!?/p>
看著他關上房門,沈清辰才徹底松懈下來,像是打了一場硬仗,后背驚出了一層薄汗,腿也有些發軟。她緩緩走到沙發邊坐下,身體陷入柔軟的靠墊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皮質表面。
那個錢夾,那張紙條,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漣漪遠未平息,反而在寂靜中一圈圈擴散,攪動了湖底沉積七年的泥沙。
他珍藏著她匿名發送的句子。
這個認知,像野火一樣在她心底燃燒,帶來一種近乎灼熱的、不真實的希望,仿佛她那場無疾而終的暗戀,并非完全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可是,他剛才那過于平靜的反應,又像一盆冰水,迎頭澆下,讓她不敢確定,不敢欣喜。
這到底是他無意中保留的、早已被遺忘的青春碎片,還是……別有深意?是他對“拾光者”這個符號本身的懷念,還是對符號背后那個具體的人的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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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陸明軒叫的一家口碑很好的私房菜外賣,菜品精致,味道無可挑剔。兩人對坐用餐,氣氛有些微妙的沉默,筷子碰到盤子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但比起之前幾天那種隱約的對抗和疏離,此刻的沉默里,似乎又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照不宣的試探。
他偶爾會抬起頭,問她關于攝影構圖的問題,或者分享一些游戲開發過程中遇到的、令人啼笑皆非的BUG,絕口不提錢夾,也不提任何與過去、與“拾光者”相關的話題,完美地扮演著一個體貼但保有距離的合租室友。
沈清辰配合著他,小心地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像一個演技拙劣的演員,每一個微笑、每一次點頭都耗費心力。內心的波瀾卻一刻也未停歇,如同海面下的暗涌,隨時可能將她吞噬。
飯后,陸明軒接了個工作電話,走到了陽臺,并順手拉上了玻璃門。他背對著客廳,身影在城市的霓虹映襯下顯得有些模糊。
沈清辰收拾好餐桌,將垃圾歸類,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他房間緊閉的房門。那個陳列柜,那些承載著時光印記的手辦,還有……那個此刻可能靜靜躺在他褲袋里、藏著巨大秘密的錢夾。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好奇與想要一探究竟的沖動。
不能急。沈清辰。她告訴自己,像是在念誦安撫內心的咒語。
七年的時光都默默等待和思念過來了,不差這一時半刻。貿然的行動,可能會毀掉這剛剛建立起、尚且脆弱的平衡。
她需要更多的證據,需要更耐心地觀察,需要更清楚地看清,他平靜表面下,到底藏著怎樣的心思。那張紙條,是唯一的證據嗎?還是只是冰山一角?
就在這時,陽臺上的陸明軒結束了通話,推開門進來。微涼的夜風趁機涌入,帶來一絲清新。他的目光掠過收拾得干干凈凈的餐桌,最后落在正站在廚房門口、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沈清辰臉上。
他停下腳步,單手插在褲袋里——正是放著那個錢夾的口袋,另一只手隨意地整理了一下額前垂落的碎發,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對了,周末我公司有個小型游戲內測派對,都是些同事和朋友,氛圍比較輕松,有吃的有玩的?!彼D了頓,看著她,眼神在客廳溫暖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難以捉摸,仿佛蘊藏著某種深意,“你要不要……一起來?”
這是一個邀請。
一個明確超出“合租室友”界限的,主動邀請她踏入他社交圈和生活的邀請。
在這個剛剛經歷了“錢夾風波”、氣氛微妙的夜晚。
沈清辰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驟然加速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