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叫……沈清辰?」
那個問號,像一個懸在心尖上的鉤子,牽扯出沈清辰全身的顫栗。她幾乎是屏著呼吸,指尖冰涼地繼續往下翻,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日記并沒有在那一頁結束。后面還有內容,筆跡似乎比前面更潦草一些,透著一絲煩躁和……困惑?
「她好像總是獨來獨往。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見過她幾次,看的書都很雜,有時是散文,有時又是些晦澀的攝影理論。偶爾在走廊擦肩,她總是低著頭,走得很快,像怕被人注意到。」
「今天在操場又看到她了。還是一個人,坐在看臺角落,陽光很好,她低著頭在看《邊城》,側臉被光照著,睫毛很長。很奇怪,場內那么吵,她那個小角落卻像被按了靜音鍵。」
「我拍了下來。用阿哲塞給我的拍立得。按下快門的時候,心跳有點快,像做賊。」
看到這里,沈清辰的呼吸徹底亂了。原來,那并非一次偶然的邂逅。他早就注意到了她,在圖書館,在走廊,在操場的不同時刻。他觀察著她,知道她的習慣,甚至留意到她看的書。那個她以為的、唯一的交集點,原來只是他沉默注視的其中一個瞬間。
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栗感順著脊椎爬上來。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一場盛大暗戀,卻不知在平行的時光里,她也同樣被另一道目光,如此細致地、沉默地凝視過。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看,想知道那個“沒敢打擾”之后的故事。
翻過一頁,日期是幾天后。
「照片越來越清晰,效果比想象中好。她低頭看書的樣子,很安靜。」
「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敢把照片給她。找了好幾個借口,都覺得蠢。在她們班門口晃了兩圈,看到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和薇薇笑著說什么,眼睛彎彎的,和平時不太一樣。忽然就覺得,自己走過去,會很突兀,會打破那種……氛圍。」
「把照片夾在物理書里了。」
再往后翻,關于她的記錄變得零散,卻像散落的珍珠,串聯起一條她從未知曉的暗線。
「X年12月5日雪」
「今天很冷。在公交站看到她,沒戴圍巾,耳朵凍得通紅。想把我的給她,沒敢。」
「X年1月15日晴」
「聽她們班的人閑聊,她好像想考A大的攝影專業。A大……有點遠。」
「X年3月21日陰」
「在論壇攝影版塊,看到一個ID叫‘辰光細沙’的人,發的幾張街拍,構圖和光影很有意思。直覺是她。匿名給她發的帖子留了言,討論了下參數。她回復了,語氣很認真。」(看到這里,沈清辰猛地捂住嘴——那個給她留言、討論技術的陌生ID,竟然是他?!那個她曾覺得眼光獨到、讓她獲益匪淺的“陌生人”!)
「X年5月4日雨」
「家里氣氛還是很僵。父親的態度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未來像被罩在玻璃罩里,看得見,摸不著,憋得慌。」
「又翻出那張照片看了看。好像能從那片安靜里,汲取到一點微弱的力量。」
記錄在這里,開始摻雜進越來越多沈清辰所不了解的、屬于陸明軒的個人沉重。家庭的矛盾,未來的迷茫,讓那個看似光芒萬丈的少年,背影變得沉重而孤獨。而她,那個安靜看書的側影,竟成了他壓抑青春里,一個無聲的慰藉和出口。
日記在臨近高三畢業時,變得愈發簡短和壓抑。最后幾頁,停留在畢業典禮前后。
「畢業了。各奔東西。」
「把那張照片,放進了新買的錢夾里。也許,不會再見了。」
「‘辰光細沙’再也沒有在論壇出現過。我寫的那封匿名的、長長的私信,她大概永遠也不會收到了。」
私信?什么私信?沈清辰的心被狠狠揪起。她從未收到過任何長私信。
日記,在這里戛然而止。
沈清辰合上筆記本,渾身冰冷,卻又像被投入了一團熾熱的火焰中。巨大的信息量幾乎要將她淹沒。震驚、恍然、心痛、酸澀、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如此深沉而克制地喜歡了這么多年所帶來的巨大震動,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無法思考。
他一直都知道她。
他注視了她那么久。
他甚至在她不知道的網絡世界里,與她有過交集。
他因為她而悸動,也因為她而卻步。
他的青春,同樣充滿了不為人知的苦澀和她的影子。
而她,卻因為一通來自他“過去”的電話,在這里不安、猜忌、自我懷疑……
就在這時,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細微聲響。
沈清辰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將日記本塞回那摞雜志最底下,心臟狂跳地看著門口。
陸明軒推門進來。他臉上帶著明顯的倦色,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尚未完全散去的陰郁。外套上似乎沾染了夜深的涼氣。他看到客廳里沒開燈,只有窗外霓虹映照出的微弱光線,以及沙發上那個明顯有些僵硬的輪廓。
“還沒睡?”他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疲憊。
沈清辰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他,借著昏暗的光線,努力想從他臉上找出日記里那個敏感、驕傲又孤獨的少年的痕跡。
她的沉默和異樣的注視讓陸明軒察覺到了什么。他換鞋的動作慢了下來,走到沙發邊,在她面前蹲下,仰頭看她。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線里顯得格外深邃,帶著探究。
“怎么了?”他問,語氣放緩,“還在想那通電話?”
沈清辰依舊沒有說話。她只是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指尖觸碰到他微涼的皮膚,感受到他下頜線緊繃的弧度。
這一刻,她看到的不是那個游刃有余、偶爾惡劣的陸明軒,而是那個把照片夾在物理書里不敢送出的少年,那個在雪天想遞出圍巾卻最終退縮的少年,那個在家庭壓力下、只能從一張偷拍的照片里汲取力量的少年。
她的觸碰讓陸明軒微微一怔,隨即,他抬手覆蓋住她放在他臉上的手,將臉頰更深地埋進她微涼的掌心,閉上眼,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帶著濃濃疲憊的嘆息。
“事情處理完了?”她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干澀。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多說細節,只是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掌心,像一只尋求安慰的大型犬。
沈清辰的心軟得一塌糊涂。那些因為日記而掀起的驚濤駭浪,在此刻他毫不掩飾的脆弱和依賴面前,漸漸平息,化作一片深沉而酸楚的溫柔。
她沒有追問那通電話,沒有提及那本日記。
她只是用另一只手,也輕輕捧住他的臉,低下頭,額頭抵上他的額頭,在極近的距離里,看進他緩緩睜開的、帶著些許血絲的眼睛。
“陸明軒,”她輕聲說,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重量,“你還有我。”
無論過去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故事,無論那個“她”是誰,此刻,她只想告訴他這句話。
陸明軒的身體明顯僵住,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猜疑,沒有不安,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深沉的理解和堅定。仿佛她看穿了他所有的偽裝,觸摸到了他心底最不為人知的柔軟和傷痕。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底翻涌著劇烈的情感風暴,最終,所有情緒都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痛楚的動容。
他沒有說話,只是猛地伸出手,將她緊緊、緊緊地擁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碎,嵌入骨血。
他的擁抱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顫抖,和一種孤舟終于找到港灣的依賴。
沈清辰回抱住他,感受著他胸膛傳來的、有些過速的心跳,和他埋在自己頸窩處,沉重而灼熱的呼吸。
她知道,有些秘密,或許暫時還不必揭開。
而有些陪伴,從此刻開始,才真正擁有了穿透時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