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軒那句關(guān)于晚飯的詢問,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清辰混亂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隨即被更大的驚濤駭浪所吞沒。
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讓自己的聲音不至于破碎不成調(diào):“……我,我不餓。”說完,她像是身后有惡鬼追趕,攥緊那個燙手山芋般的錢夾,幾乎是逃也似的,轉(zhuǎn)身沖回了自己的房間。
“砰——”
房門被用力關(guān)上,發(fā)出一聲悶響,也將門外那個讓她心神俱震的男人,連同他帶來的所有混亂與謎題,暫時隔絕在外。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沈清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逃亡。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鈍痛。手心里的錢夾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熨帖著她的皮膚,傳遞著一種近乎灼熱的真實感。
她緩緩滑坐在地,顫抖著舉起手中的錢夾,在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城市霓虹渲染的微弱光線下,死死地盯著它。
這里面,藏著她青春里最大的秘密,也藏著他長達七年的……窺視?或者說,是珍藏?
“不如直接來問我。”
他低沉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問?她該怎么問?問他是不是個跟蹤狂?問他為什么像個變態(tài)一樣保留著高中女同學(xué)的照片?不,潛意識里有一個聲音在尖叫,否定著這個充滿惡意的猜測。他當(dāng)時的眼神,有審視,有深沉,甚至有一絲極淡的心疼,唯獨沒有猥瑣與不堪。
她想起高中時,他雖然是風(fēng)云人物,卻并非張揚跋扈之輩。他安靜,甚至有些疏離,喜歡待在圖書館的角落,或者一個人在天臺吹風(fēng)。她對他的關(guān)注,始于那次他蹲在樹蔭下粘合手辦的側(cè)影,那份與周遭喧鬧格格不入的專注與溫柔,像一顆種子,在她心里悄然埋下。
難道……在更早的時候,在她偷偷注意他之前,他也曾……注意過她?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戰(zhàn)栗。
她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指尖顫抖著,再次打開了那個錢夾。這一次,她的目標(biāo)明確——那張拍立得照片。
她小心翼翼地,將照片從隱蔽的夾層里抽了出來。指尖觸碰著微微粗糙的相紙邊緣,一種奇異的感覺流遍全身。照片上的少女,安靜,懵懂,對鏡頭(或者說,對拍攝者)的存在一無所知。陽光很好,將她臉頰上細微的絨毛都照得清晰可見。
這絕對不是擺拍。這更像是一次偶然的、不經(jīng)意的抓拍。
他是在什么情況下拍下這張照片的?為什么偏偏是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照片背景。操場上人影模糊,遠處似乎有籃球賽的喧鬧,而她獨自坐在看臺相對安靜的角落,捧著書……等等!沈清辰的瞳孔猛地一縮,她記起來了!
那是高二下學(xué)期的一次校級籃球聯(lián)賽決賽,陸明軒是主力。她因為受不了場館內(nèi)的喧嘩和悶熱,偷偷溜了出來,在相對空曠的側(cè)面看臺找了個位置,想一邊吹風(fēng)一邊看完剩下的比賽。她記得自己當(dāng)時確實帶了一本書,是沈從文的《邊城》……
所以,他是在比賽間隙,看到了獨自看書的她,然后……拍下了這張照片?
為什么?
一個在賽場上揮灑汗水、備受矚目的焦點,為什么會注意到看臺角落一個毫不起眼的、甚至可能都沒為他吶喊助威的女生?
無數(shù)的疑問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越收越緊。她將照片翻過來,背面是空白的,沒有任何字跡,只有時光留下的微黃印記。
沒有署名,沒有日期,只有這一個凝固的、充滿謎團的瞬間。
她把照片緊緊捂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十七歲的那個午后,陽光的溫度,和那個拍攝者沉默的、她從未察覺的目光。一種混雜著震驚、迷茫、羞澀,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隱秘的甜澀,在她心底瘋狂滋生。
她該怎么辦?
門外,客廳里。
陸明軒站在原地,聽著那聲沉重的關(guān)門聲,臉上平靜無波的表情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細微的裂痕。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走到沙發(fā)邊坐下,身體深深陷入柔軟的靠墊里。
他從茶幾的抽屜里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卻沒有點燃,只是夾在修長的指間,無意識地捻動著。
他知道自己今晚的舉動近乎殘忍。像一把粗暴的手術(shù)刀,直接劃開了兩人之間那層心照不宣的、維持著脆弱平衡的薄膜,將血淋淋的、沉寂了七年的真相,猝不及防地攤開在她面前。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震驚、恐慌,還有那幾乎要將她淹沒的無措。
他并不感到快意,反而有一種類似于……近鄉(xiāng)情怯的緊繃。他等待了太久,布局了太久,當(dāng)答案終于近在咫尺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也有一絲害怕。
怕她無法接受。
怕她厭惡他這種近乎偏執(zhí)的“珍藏”。
怕那個他構(gòu)建了七年的關(guān)于“拾光者”的幻夢,在她清醒的審視下,碎成一地狼藉。
但他不后悔。
他厭倦了試探,厭倦了看她因為那些莫須有的“白月光”而退縮、而難過。他要把選擇權(quán)交到她手里,逼她正視,逼她做出決定。
是接納這段跨越了漫長時光的、或許有些畸形的開端,還是徹底將他推開?
他捻著未點燃的煙,目光落在她緊閉的房門上,眼神深邃如同窗外的夜空,里面翻涌著勢在必得的決心,也潛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等待審判的忐忑。
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房間里傳來極其細微的、似乎是壓抑著的啜泣聲。
那聲音很輕,像小貓的嗚咽,卻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刺入了陸明軒的心臟。他捻著煙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
他幾乎要立刻起身,去敲響那扇門。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動。
他知道,她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消化,去掙扎,去理順那團亂麻。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護者,又像一個耐心的獵手,陪伴著她度過這個注定無眠的、混亂的夜晚。
而他不知道的是,門內(nèi)的沈清辰,在短暫的情緒崩潰后,擦干了眼淚,再次拿起了那張照片。她的目光,落在了照片邊緣,一個她之前忽略的、極其微小的細節(jié)上
在她所坐位置后方不遠處的欄桿上,似乎……隨意地搭著一件藍白色的校服外套。而那外套的袖口處,有一個模糊的、深色的圖案印記。
那個印記……她好像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