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聲笑語中,皇帝威嚴(yán)又不失慈和的聲音自高處凌空傳來,清晰地落入每個(gè)人耳中。
滿殿瞬時(shí)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凝在了御階之下。
蘇明月身著淡藍(lán)色的留仙裙,外罩一件月白色輕紗大袖衫,她半披青絲,僅以一支纏絲銀簪綰住部分發(fā)絲,就那么怔怔立在殿前。
殿外明月正懸,殿內(nèi)燭火通明……
光影交錯(cuò)間,更襯得她瓷白的臉上眉眼如畫!
只是那雙本該瀲滟的杏眸,掃過滿殿繁華時(shí),卻淬著與年紀(jì)不符的冷冽與銳利,似寒潭映月,深不見底。
嘶……
蘇明月趕忙掐了自己一把,迫使自己從重生的震驚中回過神。
她記得這一年的中秋宮宴,皇帝也邀了她入宮,明明說要重賞她,卻當(dāng)場為她賜了婚!
柳縈那些錐心蝕骨的話,言猶在耳。
蘇明月目眥欲裂,捏得拳頭咯吱直響。
她恨自己識(shí)人不明!
恨那些畜生不如的東西狼心狗肺!恨他們恩將仇報(bào)!
他們不配為人!
全都不該好活?。?/p>
仇恨、憤怒、重生的狂喜……如驚濤般在她胸口下不斷沖撞。
蘇明月狠狠閉了閉眼,在心底立下血誓——
既然上天垂憐,讓她可以重活一世……
那她便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這一世,絕不再做任人宰割的魚肉??!
既然那柳縈與蕭云賀情深意切......那她就成全這對渣男賤女,她倒要看看,他們這一世,是否還能那般恩愛和睦?
看柳縈假千金的身份暴露后,她柳令儀如何面對?。?/p>
看沒了她的嫁妝,那柳令儀怎么慫恿她夫君,帶著她和她兒蕭云賀搬出平陽侯府,自立門戶???
看這一世,沒有她去求太后求皇帝,那蕭泓毅如何去往邊關(guān),如何成為大名鼎鼎的蕭大將軍???
聽得“賜婚”二字,篤定蘇明月定會(huì)成為自己兒媳的蕭泓毅,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淺笑。
這蘇氏雖為孤女,若得皇帝張羅婚事,嫁妝必然頗豐!
柳氏說得對,他那個(gè)叔父平陽侯,雖不曾娶妻、膝下也無子嗣,身子骨還不好,整日坐個(gè)輪椅……
可他畢竟才二十有六,年紀(jì)整整比他還小了一旬!自己如何能等著繼承他的爵位?
不成不成!
他不能再這般等下去了!
待蘇氏的嫁妝到手,他就聽柳氏的,搬出平陽侯府,自己立戶!
都不用琢磨皇帝會(huì)給蘇明月多少嫁妝,單是她抬進(jìn)他們大房院兒里的那些私產(chǎn),就足夠他立府了!
而且這蘇氏如今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
只要她肯替他說些好話,他定然不用再去守城門了!
建功立業(yè)是遲早的事!
蕭泓毅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不由得暢想起自己封侯拜相,光耀門楣的那一天。
蕭云賀皺著眉頭朝柳縈瞄去,他與蘇明月的賜婚圣旨一下,縈兒一定會(huì)很難過……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她若仍執(zhí)意非他不嫁,待他與月兒成婚后,他便將她抬入府中,能護(hù)她安穩(wěn)一生,也算是全了她對自己的情意!
他滿面愁容,伸手理了理衣襟,只等皇帝下旨那刻站出去,叩謝隆恩。
見蘇明月愣住,皇后掩唇輕笑了聲,“哪有陛下這般,當(dāng)眾問姑娘家這種話的!?”
“您看這蘇女醫(yī)都害羞得張不開口了!”
“不過……”眼波流轉(zhuǎn),她幽幽看向蘇明月。
“臣妾倒是聽說,蘇女醫(yī)一直借住在平陽侯府,心悅平陽侯府的大少爺已久……”
“那蕭云賀至今尚未婚配,他父親母親,對蘇女醫(yī)這個(gè)未來兒媳,亦是滿意得很!”
上輩子皇后也說了這一番話。
那時(shí)的蘇明月臉頰通紅,垂頭默認(rèn)了此事。
皇帝看在眼中,當(dāng)場便命人取來紙筆,親自寫下了賜婚的圣旨。
“哦?蘇女醫(yī)竟喜歡平陽侯府的大少爺?”皇帝眉頭輕皺,若有所思地望向蘇明月。
那蕭云賀資質(zhì)平庸、無功無績,不過一介白丁,他怎配得上蘇姑娘?
幾息間,滿殿目光又重新落在蘇明月身上,或是好奇,或是鄙夷。
前世,蘇明月一直沉浸在即將嫁給心上人的喜悅里,并未察覺不妥。
可眼下,她怎么琢磨皇后方才那番話,都覺得她沒安好心,是在故意毀她的名聲!
奇怪……
她不曾得罪過皇后啊?!
蘇明月暗自思忖。
猶記得前世直到宮宴散了她才知道,柳令儀偏心柳縈,竟將大女兒蕭晏寧叫到府里綁了,讓柳縈頂著她的身份入了宮。
表面姑侄偏寵,暗地里母女情深是么?
呵,既然她二人這般膽大,也不好白讓她們來宮里一趟,總得在人前露露臉不是……
眼見皇帝就要開口下旨,蘇明月?lián)屜纫徊秸玖顺鋈?,伏跪于地,重重叩首?/p>
“啟稟皇上,啟稟皇后娘娘,蕭大公子與其表妹柳縈情投意合,更早已互許終身,民女萬不敢耽誤他人姻緣!”
“入京三年,民女之所以一直借住在平陽侯府,只是對平陽侯的病癥頗感興趣,一直欲尋醫(yī)治之法!”
“皇上與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直接詢問柳縈姑娘!”
蕭云賀猛然抬頭。
他是一貫心疼縈兒表妹……可他何時(shí)與表妹互許終身了?
他面色愕然,眉眼間更是浮出了一絲惱意。
就算月兒一向不喜歡縈兒表妹……可眼下是什么場合?怎容她這般胡亂使性子!?
看來他平日還是太縱著她了!
……
此言一出,殿內(nèi)眾人下意識(shí)往皇后那邊瞄了一眼。
不等大伙兒看清皇后臉色,一道鵝黃色的身影急急上前,徑直跪倒叩首:
“臣女柳縈,恭請皇上圣安!恭請皇后娘娘金安!”
“蘇女醫(yī)所言句句屬實(shí)!為全蘇女醫(yī)清譽(yù),臣女愿當(dāng)場作證,還望皇上、皇后明察!亦求皇上成全!”
柳縈伏在地上,額上沁出細(xì)細(xì)密密的冷汗,心中早已盈滿了不甘與嫉恨。
她祖父是國子監(jiān)祭酒,從四品官員,她父親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
且不說她本就該入住平陽侯府……柳家滿門清貴,姑母早有意讓她嫁給云賀哥哥!
那蘇明月不過是個(gè)毫無倚仗的孤女,憑什么姑丈更想讓她做兒媳?
既然她蘇明月方才都那般說了,還點(diǎn)名要她作證,那她便借著這個(gè)機(jī)會(huì),敲定與云賀哥哥的婚事!
蘇明月見柳縈竟主動(dòng)跳了出來,驚訝之余,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譏誚。
她真當(dāng)任誰都有資格,能得天家賜婚?
不自量力……是福是禍,只怕還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