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教室,死寂無聲。
落針可聞。
如果說,上一刻,同學們的大腦剛被張國偉老師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
那么現在,林允寧這番簡明扼要的講題,就是直接引爆了一場海嘯。
趙宇軒臉上的幸災樂禍,如同被瞬間冰凍的潮水,僵在了臉上。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嫉妒,已經變成了更深層次的、無法理解的恐懼。
秦雅那雙總是平靜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正掀起滔天巨浪。
她看著講臺上那個因過度消耗而跌坐在椅子上的身影,心中的震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她第一次發現。
原來當一個人的光芒過于耀眼時,真的會讓周圍的人,連仰望都覺得吃力。
吳建波沒有理會學生們的驚駭。
他快步走到黑板前,像是欣賞一件稀世珍寶般,癡迷地看著林允寧寫下的那幾行簡潔的式子。
他沒有再說什么“話,但他眼中那股壓抑不住的熾熱光芒,比任何語言都更具說服力。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然后走到依舊昏睡的林允寧身邊。
他本想叫醒他,問問他對物理競賽的想法,但看到他那張因精神力過度消耗而毫無血色的臉,以及眉宇間那化不開的疲憊,終究還是忍住了。
這孩子……是把自己逼到極限了。
他轉過身,對前排兩個身材高大的男生低聲說道:
“來,搭把手,把他送回座位去。動作輕點,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還有,下節課是體育課吧?去跟體育老師說一聲,就說我說的,林允寧身體不適,這節課在教室休息。”
林允寧幾乎是在半夢半醒之間,被兩個同學半扶半抬地送回了最后一排的座位。
他實在是太累了,身體一挨到冰涼的墻壁,便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節物理課的后半段,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氛圍。
明明吳建波在臺上講得無比投入,唾沫橫飛。
可全班同學,卻時不時朝后面的風景區專座望去。
敬畏、好奇、嫉妒……種種復雜的目光,偷瞄著最后一排那個睡得不省人事,卻還帥得一塌糊涂的“怪物”。
“叮鈴鈴——”
也不知過了多久,放學的鈴聲,如同救贖的號角,終于響起。
吳建波意猶未盡地放下粉筆,宣布下課。
“寧哥!寧哥!醒醒!放學了!”
宋子陽用力地推著林允寧的胳膊,將他從一片混沌中喚醒。
林允寧緩緩抬起頭,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他動了動手,感覺手心有些發麻,艱難地撐著桌子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家,把自己扔到床上,繼續睡個天昏地暗。
“林允寧同學。”
一個輕柔的、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他回過頭,看到秦雅正站在他的座位旁,手里拿著她的物理筆記,白皙的臉頰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
“我……我剛才看你解題,有個地方沒想明白。”
她指了指黑板的方向,又迅速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細若蚊蚋,“你……你在隔離分析m的時候,為什么選擇建立一個常規的水平-豎直坐標系,而不是我們平時訓練最多的、沿著斜面和垂直斜面的坐標系?”
林允寧看著眼前這個害羞得連頭都不敢抬的女孩,強撐著解釋,聲音有些沙啞:
“很簡單,因為整個系統在水平方向上有一個加速度a,如果你以斜面為參考系,那它就是一個非慣性系。為了讓牛頓定律成立,你就必須引入一個虛擬的‘慣性力’來修正,那樣計算會復雜很多。”
“哦……我,我好像有點懂了。謝謝你。”
秦雅如獲至寶地點了點頭,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務,抱著筆記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但她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那里,假裝收拾書包,眼角的余光卻一直偷偷地觀察著林允寧。
宋子陽在一旁看得直樂,湊到林允寧耳邊低語:
“寧哥,咱們的學習委員,好像有點不對勁哦……”
林允寧沒理會他的八卦,他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
他晃晃悠悠地拎起書包,對宋子陽擺了擺手,獨自一人向教室后門走去。
就在他即將走出教室時,已經收拾好書包的秦雅,忽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快步追了上去。
她在林允寧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鼓起了她人生中最大的勇氣。
“林允寧同學!等一下!”
林允寧停下腳步,回頭,疑惑地看著她。
秦雅的臉頰已經紅透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飛快地從她洗得發白的校服口袋里拿出一顆大白兔奶糖。
那顆糖似乎被她在口袋里攥了很久,糖紙都有些濡濕了。
她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才一把塞到他手里。
然后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累得厲害的時候,吃點甜的……會,會好一些。你……你臉色很難看。”
說完,她就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抱著書包,頭也不回地跑了。
齊耳的短發甩開,在空中劃出一道慌亂的弧線。
林允寧攤開手掌。
掌心里,靜靜地躺著一顆大白兔奶糖。
糖紙被捏得有些褶皺,還帶著一絲少女手心的余溫。
他愣住了。
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種不摻雜任何目的、純粹又笨拙的善意了?
他剝開糖紙,將糖塞進嘴里。
濃郁的奶香和甜味瞬間在口腔里化開,尤其是這顆糖里附帶的那份笨拙而真誠的善意,似乎真的能讓他那混沌一片的大腦,獲得一絲片刻的安寧。
他走出教學樓,傍晚的風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涼意,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
但那股源于大腦神經超負荷運轉的疲憊,卻如同附骨之疽,怎么也甩不掉。
剛走下樓梯,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再次襲來。
他不得不靠在走廊冰涼的墻壁上,用力地揉著刺痛的太陽穴。
“允寧哥!”
一個清脆颯爽的聲音,伴隨著一陣熟悉的、混雜著陽光和淡淡汗水味道的風,來到他身邊,“你在這扶著墻干嘛?裝林妹妹呢?”
沈知夏剛結束下午的體能加練,小麥色的臉頰上還泛著健康的紅暈,她看到林允寧的樣子,本想照例調侃一句。
但她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她看到了林允寧那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努力聚焦卻依舊有些渙散的眼睛。
那不是裝出來的疲憊,而是她只在那些參加完四百米跑,幾乎虛脫的隊友臉上才見過的、真正的極限狀態。
她臉上的調侃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專業運動員才有的敏銳和一絲緊張。
“你別動!”
她上前一步,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這不是普通的累!你這是腦子用得太多,身體跟不上了!光睡覺沒用,只會越睡越沒精神!”
林允寧靠在墻上,苦笑了一下:
“那怎么辦?夏天同學,給個指示?”
沈知夏被他這副模樣逗樂了,但語氣依舊嚴肅。
她一把搶過林允寧的書包甩到自己肩上,然后抓住他的手腕。
“走!信我一次,我帶你去個地方,保準比你睡一天覺還有用!”
她的手很有力,掌心因為剛剛的訓練還帶著一絲溫熱,就這么拽著林允寧,大步流星地,朝著那片被夕陽染成金色的操場走去。
“夏天,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林允寧有氣無力地問。
沈知夏回頭,逆著夕陽,露出燦爛得能融化一切疲憊的笑容,聲音清脆響亮:
“你不是腦子累嗎?簡單!
“我教你,怎么把腦子里的電,全放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