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裹著硝煙味，沉甸甸地壓在汴梁西郊的廢墟上。璟言拄著根臨時削成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清風(fēng)社那處破舊糧倉。小腿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懷中那份名單帶來的重量——以及顧清風(fēng)那雙看似溫和、實(shí)則深不可測的眼睛。

趙鐵柱跟在他身后半步，老兵的背微微佝僂著，左臂的傷處用布條吊在胸前，但步伐依然沉穩(wěn)。小蝶抱著一小包從社里分到的陳米，緊緊跟在兩人身后，不時緊張地回頭張望。

“公子，咱們真不去顧社長安排的那處院子？”趙鐵柱壓低聲音，眉頭皺成川字，“那里至少安全些。”

璟言停下腳步，望向西面那片被戰(zhàn)火摧殘得最厲害的坊區(qū)。斷壁殘垣間，隱約能看到攢動的人頭，聽到壓抑的哭泣和孩童虛弱的啼哭。那是被城墻防線拋棄的流民，像野草一樣在這片焦土上茍延殘喘。

“趙叔，你說顧社長為什么把那院子給我們？”璟言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趙鐵柱愣了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他是想……”

“是想把我們放在眼皮子底下。”璟言接過話頭，聲音很輕，“吃他的糧，住他的屋，用他的人情。日子久了，咱們就成了清風(fēng)社真正意義上的人——或者，就成了他手里的棋子。”

小蝶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手里的米包差點(diǎn)掉在地上。

趙鐵柱沉默了片刻，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了然：“公子看得通透。那咱們現(xiàn)在……”

“咱們要有自己的地方。”璟言的目光落在那片流民聚集的廢墟上，“不靠任何人施舍的地方。”

他說著，從懷中——實(shí)則是系統(tǒng)空間——取出一塊銀箔包裝的壓縮干糧。這是完成任務(wù)后解鎖的軍糧，只有巴掌大小，卻蘊(yùn)含著驚人的熱量和營養(yǎng)。他小心地剝開包裝，掰下一小塊遞給小蝶：“嘗嘗。”

小蝶遲疑地接過，放進(jìn)嘴里。只一瞬間，她的眼睛就瞪大了。那干糧入口微硬，但很快在唾液作用下化開，濃郁的谷物香氣和說不出的咸鮮滋味在口腔里爆開，一股暖流順著食道滑入胃里。只是一小塊，竟讓她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一直空蕩蕩的胃部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shí)感！

“這……這是什么仙糧？”她喃喃道。

趙鐵柱也嘗了一小塊，這位見多識廣的老兵臉上同樣露出震驚之色。他帶兵打仗多年，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食物——輕便、耐儲、頂飽，簡直是行軍打仗的至寶！

“不是仙糧，是咱們安身立命的本錢。”璟言收起剩下的干糧，望向那片流民，“你們說，如果現(xiàn)在有人能給那些快要餓死的人一口吃的，他們會怎么選？”

半個時辰后，西郊那片最荒僻的廢墟邊緣，出現(xiàn)了一幕奇景。

璟言選了處相對完整的破屋殘垣作為中心，讓趙鐵柱用撿來的半截門板支起一個簡陋的棚子。他自己則站在一處稍高的斷墻上，手中舉著半塊打開的壓縮干糧。

起初，只有零星的幾個流民畏畏縮縮地靠近，他們面黃肌瘦，眼神麻木，像一群游蕩的幽靈。但當(dāng)小蝶按照璟言的吩咐，將那半塊干糧掰成十幾份小得可憐、卻香氣撲鼻的碎塊分給最先靠近的幾個孩童時，變化發(fā)生了。

孩子們幾乎是搶過食物塞進(jìn)嘴里，然后呆住了。那從未嘗過的、扎實(shí)而美好的滋味，讓他們臟兮兮的小臉上第一次有了光彩。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小女孩甚至“哇”地哭了出來——不是餓哭的，是吃到好東西后那種又幸福又委屈的哭。

人潮開始涌動。

“真有吃的！”

“那是什么東西？好香……”

“求求您，給點(diǎn)吧，我家娃三天沒吃東西了……”

數(shù)十個、上百個流民從廢墟各個角落鉆出來，他們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光芒——那是求生本能被喚醒的光。人群開始擁擠，推搡，有體弱的老人被擠倒在地，場面眼看要失控。

“都站住！”

璟言突然一聲厲喝。那聲音不算特別洪亮，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更震懾人的是，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造型奇特、泛著冷光的工兵鏟，“咚”地一聲杵在地上。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臉上帶傷、衣衫破舊卻氣勢逼人的年輕人。

“食物我有。”璟言環(huán)視眾人，聲音清晰，“但我不養(yǎng)閑人，更不養(yǎng)只會搶食的廢物。”

他頓了頓，讓這些話在饑餓的人群中發(fā)酵：“想吃飯的，就得干活。看見這片廢墟沒有？我要在這里建個能遮風(fēng)擋雨、能起灶做飯、能讓大家活得像個人樣的地方！”

他指向幾個看起來還算壯實(shí)的男子：“你們，去清理這片空地，把能用的磚石木料歸置起來。”

又看向幾個婦人：“你們，去找能用的瓦罐陶片，想辦法弄點(diǎn)干凈的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幾個半大孩子身上：“你們，去拾柴火，越多越好。”

沒有人動。流民們面面相覷，眼中滿是懷疑——這年輕人莫不是瘋了？這兵荒馬亂的，建什么營地？

璟言不再說話，只是從懷里又取出一整塊壓縮干糧，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掰成四份，遞給那四個被他點(diǎn)到的男子：“這是訂金。活干得好，晚上還有。”

四個男子看著手中那散發(fā)著誘人香氣的食物，喉嚨劇烈滾動。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咬了咬牙，一把抓過干糧塞進(jìn)懷里，轉(zhuǎn)身就走向那片廢墟：“兄弟們，干了！橫豎都是死，不如賭一把！”

有人帶頭，局面立刻不同。另外三人也跟了上去。婦人們見男人們真的開始干活，又看了看璟言手中剩下的干糧，終于有幾個膽大的站出來，默默去找容器。

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漣漪開始擴(kuò)散。

璟言跳下斷墻，開始親自指揮。他沒有用這個時代常見的呵斥打罵，而是用最簡單直接的指令——這里清出一塊平地，那里用磚石壘個簡易灶臺，這邊堆柴火要離住處遠(yuǎn)些以防火災(zāi)。他的指令清晰、合理，甚至考慮到通風(fēng)和衛(wèi)生，讓趙鐵柱這樣有過軍旅經(jīng)驗的人都暗暗稱奇。

更讓所有人驚訝的是，璟言真的在傍晚時分，按照每個人完成的工作量，公平地分發(fā)了食物。不是施舍，是報酬。拿到食物的人，眼中除了感激，更多了一種復(fù)雜的東西——那是尊嚴(yán)，是被當(dāng)人看的尊嚴(yán)。

夜幕降臨時，這片廢墟邊緣已經(jīng)變了模樣。雖然依舊破敗，但清理出了一片相對平整的空地，壘起了三個簡易灶臺，堆起了像模像樣的柴垛，甚至用破木板和茅草搭起了幾個勉強(qiáng)能遮身的窩棚。

二十幾個流民——主要是最早響應(yīng)璟言的那些人及其家眷——聚集在篝火旁，手里捧著用瓦罐燒開的熱水，小口小口地吃著分到的干糧碎屑。火光映照著一張張依舊憔悴、卻不再完全麻木的臉。

璟言坐在最中間的篝火旁，小腿的傷口被小蝶重新包扎過。他默默看著這一切，心中那股從穿越以來就一直緊繃的弦，稍稍松了一絲。

這是他的第一步。很小，很艱難，但確確實(shí)實(shí)是屬于自己的第一步。

趙鐵柱湊過來，低聲說：“公子，今天用了六塊那種干糧。按這個吃法，您手里的……”

“夠用。”璟言打斷他。系統(tǒng)空間里還有九十四塊完整的壓縮干糧，每塊都能分成十幾份，支撐這個小營地一段時間綽綽有余。更重要的是，這只是一個開始。

他望向黑暗中清風(fēng)社據(jù)點(diǎn)的方向，眼神深邃。

顧清風(fēng)給了他一個選擇題：是成為清風(fēng)社的刀，還是做自己命運(yùn)的主人。

他現(xiàn)在給出了答案——他要握著自己的刀，建立自己的地盤，聚集自己的人群。

亂世如潮，人似浮萍。但再小的根基，只要扎得夠深，終有一天能長成不懼風(fēng)雨的樹。

夜風(fēng)中，遠(yuǎn)處城墻方向又傳來隱約的廝殺聲。但在這個新生的、小小的營地里，篝火安靜地燃燒著，人們第一次在顛沛流離后，有了一個可以稱之為“落腳處”的地方。

而在營地外圍的陰影里，一道灰色的身影靜靜佇立了片刻，然后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

那是顧清風(fēng)派來的人。

（第三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