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恩淑很確定,非常確定,自己的劇本還沒有動筆,只是有一個想法而已。
其他作家能產生同樣的靈感并不奇怪,創作說到底就是不停的尋找角度,因為人類社會雖然發展了很多年,但人性并沒有進化。
故事只不過是根據現實世界的發展進行適當形變。
現在有霸道總裁愛上灰姑娘,古代也有富家千金愛上窮書生,形式上的變化很大嗎?
可是眼前這位太巧了,因為一個‘誤會’而來,卻碰上了相同的想法?
“那么,白炬xi想進行怎么樣的反諷呢?”
金恩淑又端起了咖啡,隱藏起目光中的審視——
“是霸道總裁誰都愛,就是不愛灰姑娘,還是灰姑娘愛上霸道總裁,最后遍體鱗傷?寫他們在一起因為社會地位、金錢觀念、世人評價種種,導致最后分崩離析?”
白炬搖頭:“我雖然還沒有寫出任何故事,但我寫過歌,我知道要順應市場,現在的市場既然喜歡這個模式,那反著來一定沒有好下場。”
“你寫過歌?”
“寫過。”
“或許,我有聽過?”
“不知道,我以前在阿美,寫的是一些英文歌。”
“嗯,請繼續說故事吧,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披一層皮,外面還是霸道總裁愛上灰姑娘,但內核就要隱秘的改掉,最好是讓普通的、不喜歡深度思考的觀眾覺得自己仍然在看相似的劇情。讓相反的觀眾警覺,從而進行自主分析。”
說到這里,白炬顯然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這只是我的想法,實際上我想了好久都無法動筆,讓您見笑了。”
披一層皮?
沒錯,就是披一層皮。
金恩淑的腦海中靈光乍現,很多模糊的想法都清晰了起來。
此時她看白炬的目光都變了。
這孩子肯定是認真思考過的,不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見解。
一個人是不是創作者,在另一個創作者面前很容易被發現。
印象的改觀和轉變就在瞬間。
白炬低頭去端咖啡,心里笑了笑。
有個問題,如何在沒有任何演戲經驗的情況下,讓知名編劇因為某個‘不大不小的人情’就把男主給你?
幾乎很難做到。
特別是在半島這個編劇中心制的條件下。
看看樸振英就知道人對自己擅長的領域看的有多重,誰還沒有自己的驕傲了?
如果白炬什么都不做,任憑五舅去按他的思路來,那就算金恩淑迫于無奈不得不妥協,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劇本現在寫出來了嗎?不一定,韓劇喜歡邊拍邊播,根據市場反饋進行修改。
那在得罪編劇的情況下,如何去保證自己的角色不會被亂來呢?
這里改改,那里改改,最后拍出來的就和前世那部不一樣了。
白炬也可以選擇繞過金恩淑自己組局去拍,但問題來了,他沒看完。
《繼承者們》那部劇,他只看了一大半。
相比這個,更重要的是,就算看完了白炬也不想自己去整,太麻煩了。
復刻一首歌都要學那么多東西,更別說去復刻一部電視劇。
還不如想辦法扭轉金恩淑,這個反而簡單的多。
不管是西方的心理學還是東大的‘局’,有些東西是相同的。
比如,當你遇到困難時,去找一個你幫助過的人,和找一個曾經幫助過你的人,后者更能成功獲得幫助。
又比如,在和陌生人相處時想快速破冰,可以適當的進行‘自我展示’,你先將自己的弱點說出來,對方就會自然而然的降低防御心理。
再比如...
白炬是有備而來。
他認真拆分了記憶中的那部劇,可能是隨著年齡的增加對世界看的更清楚,他驚訝的發現內核居然和傳統霸總劇是不同的。
劇名只不過是噱頭。
思路在那時出現了。
從最開始的烏龍,到他菜鳥作家的身份,再到根據記憶宮殿已有的《繼承者們》劇情進行反推而獲得的‘靈感’,都是為了金恩淑。
烏龍可以讓她不自覺的產生愧疚心,哪怕只有一絲絲——
她預想了很差勁的局面,可沒有發生,就像在公交車上看到小伙不給孕婦讓座,心里罵了他一頓,結果發現人家腿斷了。
只要不是反社會人格,多多少少都有些愧疚。
愧疚之后就是心情放松,原來白炬不是想來搶男主,這種放松會讓心理防御機制短暫出現缺口。
要的就是這個一閃而逝的窗口。
白炬會變成同行菜鳥,用相似的靈感去獲得認可。
世界上牢不可破的關系之一,就是理念相同。
這種局在東大古代就有,很難防的。
“不要這樣想。”
金恩淑審視的心放下了大半,笑容產生改變:“所有的作品最開始都是來自一個想法,我曾經也是如此度過的。”
白炬點頭:“謝謝您的鼓勵,面對我貿然的拜訪也沒有責怪。”
“其實正相反。”
“什么?”
“白炬xi反而給我提供了靈感,真是很有緣,我心里準備創造的下一個劇本,和你想的差不多。”
“啊?”白炬興奮起來,“您心中的故事是怎么樣的?”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又補充道:“我不是想做什么,您如果覺得不方便就不用說。”
“不用緊張。”金恩淑擺擺手,“靈感只是靈感,哪怕是相同的大綱,不同的作家寫出來的也有可能是兩個故事,你還沒開始寫,有些東西可能理解不深。”
來了,現在要觸發人的另一個本能,好為人師。
很多大佬比想象中的好說話,只要他確定你是真心努力的想學,反而比一些半罐子要熱情。
白炬虛心請教:“您可以仔細說說嗎?”
“好。”
金恩淑興致大增:“創造故事的過程中,你會發現一件事,只有極其老練的作家才會有能力把握大綱,甚至他們也有可能失控。”
“為什么呢?”
“因為角色是有‘思想’的,而作家是有局限的。我們不可能在最開始就把所有的東西都設定的清清楚楚,你總會發現寫著寫著,有些角色不得不修改,甚至有些角色不得不犧牲。”
“竟然會這樣奇妙嗎?”
“是的,就是奇妙。大綱告訴你是從A點到B點,但寫起來時你才知道,A到B有無數條路,你選哪一條?等你下定決心選好了,在后面的某個劇情中,忽然才反應過來,當時選定的那條路對此刻產生了影響。”
咖啡店里,一個用心講,一個認真聽。
氣氛越來越和諧。
白炬對于偽裝成創作者挺有經驗的,他本身就能算半個,正巧對應了此時的身份。
金恩淑感覺到口渴,一低頭發現咖啡喝完了,再看看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
“我好像講的有些多了。”
“不。”白炬閉眼感嘆,仿佛在回憶對話,隨后睜開,“如果不是在今天聽您細心的講述,我自己不知道能不能總結出來,這是寶貴的經驗,感謝您。”
金恩淑笑了起來:“你有新的想法了嗎?”
“有一些。”
白炬回道:“我對女主的人設進行了修改,她身上要有必須要有一種淡淡的喪氣感。”
“為什么?”金恩淑忍住了口渴,眼神中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認同。
“傳統偶像劇敘事中,總是把灰姑娘女主設定成一個元氣滿滿,天真可愛的少女,被霸道總裁的關心輕易打動,但我想這是一種片面的誤讀。”
白炬邊思考邊說。
“灰姑娘之所以是灰姑娘,她的家境、人生,在那時是處于底層的,這種人想保持天真無邪是很艱難的事,生活的困苦會讓人變得疲憊,很難以意志抗衡。當一個人會因為今晚吃什么而計算存款時,她的精氣神會不停的被損耗——”
‘嗡嗡嗡’
話沒說完,白炬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面帶歉意:“金作家nim,因為我不知道今天是要見您,所以并沒有請很久的假...”
金恩淑示意他先接電話。
白炬離開座位,稍微走遠點,沒多久就回來了。
“白炬xi是JYPE的練習生?”
“是的,是非公開練習生,所以公司不允許我在外面待很久。”
“非公開練習生?”
“就是...”
白炬填上了最后一環。
非公開,意味著自己真不是奔著演員來的。
有漏洞嗎?
當然有,從不存在完美無缺的計劃,但金恩淑解釋不了撞靈感。
只要無法解釋這個,他們就是有緣。
假的要變成真的,就得包裹在真的之中。
“哦。”金恩淑若有所思,忽然問道,“聽說你的家境很好,為什么想做練習生?”
“興趣。”
“興趣?”
白炬笑道:“人并不是一定要往高處走,人可以四處走。”
金恩淑也笑了起來:“很不錯的話,你可以加到自己的故事里。”
她主動拿出手機:“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以后有寫作上的疑惑,可以來詢問我,只要我答的上來。”
白炬認真的點頭:“再次感謝您。”
“不用這么客氣,今天聊的很開心,你回公司去吧。”
“再見。”
“再見。”
走出咖啡店,白炬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在復盤。
他對自己使用套路從不覺得哪里不對,真誠是必殺技?
可為什么那么多時候卻不起作用呢?
同樣的,如果有人對他用套路獲利,他也不會在這上面雙標。
可能當時會很生氣,但那是人性的本能,過后他只會覺得騙過了自己就是本事,只會覺得又學到了。
‘最后的問題應該是度過了。’
白炬想著關于家境的事,那句話是等著金恩淑詢問而準備的。
聯系方式已經拿到,余下的難度開始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