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公孫賀心底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但還是迅速的收斂了心神,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敗露出來!
按照議程,下一件要議的是河內河東旱情之事,但是現在,陛下直接更改議程,把樓蘭國一事提前了。
可問題是,史高怎么知道接下來陛下一定會提樓蘭國,這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
真的來了!
劉據裝作十分憤怒的樣子回到了班位上,可內心已經是忍不住激動顫抖。
父皇,竟然真的改議程了!
除了中朝,其余如專議朝,臨朝,常朝,甚至大朝會,都是提前選定議題有議程提前交給丞相主持朝議。
父皇基本上不會直接干涉,但現在,這是他,不,是史高的節奏啊!
史高為什么會知道,父皇會直接干涉議程?
真的來了,史高!
回到班位的曹宗心底駭然無比,這算是太子宮核心層的秘密了,昨天晚上一夜未睡,討論的就是今日朝議要做什么,怎么做,為什么做!
可,恐怖如斯??!
此時此刻,除了被轟走的陳掌,在公孫敬聲,趙欽眾人全部內心無比震動!
“樓蘭國!”
史高心中呢喃,沒有著急站出來。
第二輪要來了!
第一輪看似太子被罰,甚至損失了一個太子詹事,但目的達到了。
把漢武帝逼到了更改議程,將李廣利和樓蘭國這個外交事件并聯在一起的程度!
漢朝的贖罪制度十分猖獗,基本上只要不造反,可以買到五百石及以下卿爵,可以用實物來贖罪,可以服勞役來贖罪,也可以用錢財來贖罪,甚至官員可以用功績來贖罪!
而現在,漢武帝把兩案合并,目的昭然若揭了!
“新任樓蘭王騎墻左右,與匈奴來往漸密,西域恐有亂象,然樓蘭王遣子為質,已至長安驛站?!?/p>
公孫賀很熟練的接過漢武帝的話頭,補充了一句議題內容,便立刻轉身向稟道:“陛下,這樓蘭國地處西域要害之地,此事的起因也是我們將樓蘭國質子宮刑,外邦交國,樓蘭王安歸繼位,尚需安撫!”
鴻臚卿金日磾出列,搖頭道:“陛下,微臣附議,不過,尚有隱憂,樓蘭國是西域南門戶,不容有失,據臣的了解,樓蘭老王首鼠兩端,同時向吾漢和匈奴遣子為質,因為在吾漢的質子沒有被送回繼位,匈奴得到消息后將質子送回樓蘭國繼位!”
“此次遣子入漢為質,是忌于吾漢之軍事,但,臣隱憂的是匈奴若是再犯,恐怕我們和西域的聯系會被樓蘭國切斷!”
頓了頓,金日磾迅速提議道:“臣以為,樓蘭國尚需三策定安!”
“其一安撫樓蘭質子使團,令其回稟于國,表明吾漢之禮儀?!?/p>
“其二遣使入樓蘭,令樓蘭國斷絕與匈奴的往來,并將匈奴使者扣押派遣軍隊親自送來長安!”
“其三攝于軍事,可令涼州中部都尉遣輕騎巡視樓蘭國,并令烏孫遣使入樓蘭懾于軍事?!?/p>
“倘若此三策無安,當興兵伐之!”
聞言的司馬護軍任安眉頭一皺,出列搖頭:“陛下,以臣之見,這個新任樓蘭王與吾漢并不親近,按時間估計,這安歸至少在匈奴生活了二十年,不怕現在的樓蘭國首鼠兩端,臣怕的是匈奴南下河西,若這樓蘭國趁機作亂,切斷我們和烏孫的聯系,甚至糧道被切斷!”
“必須要快刀斬亂麻,匈奴單于狐鹿姑野心勃勃,且這些年再次收服了北海諸部落,大概三個主要進攻方向,受降城南下攻河套,居延南下攻酒泉,塔城南下攻烏孫。”
“但按照狐鹿姑的行事來看,臣擔憂的是匈奴復刻當年聯合西羌切斷我們和河西聯系,若是匈奴聯合樓蘭國攻打烏孫,我們很難如隴右般支援到烏孫!”
五官中郎將劉屈髦聞言,立刻出列沉聲道:“陛下,何須跟樓蘭國如此多費口舌,本就是樓蘭國沒有聽從我漢庭之意,立樓蘭六王子為主,此乃不臣之國行為,理當伐之!”
“末將請命,討伐樓蘭國,令其擁立親近吾漢的新王繼位!”
大司農桑弘羊搖頭:“不妥,樓蘭地處要害,新任樓蘭王已經遣子為質,若貿然伐之,恐令西域諸國恐慌!”
聽著下方群臣一個一個的提議,漢武帝動作神情逐漸安靜下來,但心里卻很煩躁的等著!
不是等劉據,是等李廣利!
逆子今日給他上了一課啊,多少年沒有這種被逼到角落必須做抉擇的地步了!
逆子已經罰了,但不能再動太子宮人事,只能一石二鳥的從財政入手。
李廣利還沒有罰,也不能罰,那不是外戚,那是他劉徹身為皇帝的權威,那是皇帝給天下人看的門面!
浩蕩君恩,雷霆雨露都要給朕受著!
可此時,御座下的霍光和張安世兩人,相互對視的你翻一眼,我再翻一眼,相互瞪著對方!
直到下方無人再說話,霍光狠狠瞪了一眼張安世的起身:“陛下,微臣倒是覺得鴻臚卿三策甚為妥當,但中郎將之言也頗有些道理,不如換個方式,以武為使,攝其國,撫其政,另立樓蘭新主?!?/p>
也是無奈,金日磾所提原本就是中朝商議好的決策。
樓蘭國就是一個兩萬人不到的小國,地處要害之地,只能當墻頭草。
所以只要帶著樓蘭質子去北軍軍營轉一圈,狩獵之時再參與一下,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樓蘭王就算是有異心又能怎樣!
但現在陛下的意思變了,可沒人提他就只能站出來提議了!
“何人為使,定安樓安?”漢武帝點了點頭追定詢問,眼睛早就盯了李廣利快三十息了!
可李廣利此時!
補藥??!
我不去!
該死的史高!
李廣利心在顫動,他豈能不知陛下的想法。
如果沒有史高這個變數,去一趟樓蘭自然沒什么問題。
大宛他李廣利第一次輕敵了沒打下來,但攻打一個不到兩萬人口的樓蘭,就算是再蠢的人去,那也是手到擒來!
可這個史高,讓整個太子宮變得野心勃勃的,而且他正準備搬倒公孫賀父子呢,這個時候他怎么能離開京師?
一去樓蘭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啊!
“陛下,末將請命,出使樓蘭,安邦定國,贖敗軍之罪!”李廣利深吸了一口氣,內心無比掙扎的出列,鏗鏘有力的請命,但還是頓了頓:“不過陛下,末將以為,無需使團,末將領陽關都尉,便可平定樓蘭!”
你搞笑呢!
史高默不作聲,心里卻戲謔一笑。
從長安快馬加鞭日夜不休趕路,三四天就能到陽關,帶著陽關兵馬十日之內就可以踏平樓蘭國!
如果速度快,大半個月李廣利就能回京!
但是這里面不止是一個樓蘭國的事,是整個西域大大小小五十多個國家的事。
樓蘭王雖然親近匈奴,但沒有直接倒戈向匈奴的造反,而且上位后立刻派遣王子和使團來長安。
伐不臣之國,跨整個西域去遠征大宛,沿途諸國都沒有問題。
但沒有理由就討伐一個鄰國,這會讓臣服的西域諸國不安。
所以,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來發動樓蘭政變,另立新主。
最好的方式就是帶著一個武裝使團,聯合樓蘭其他王子,借著內亂合理的扶持新王!
名義上的使團身份很重要,不能壞了大漢在西域立的邦交規矩!
“不可,樓蘭無禮節之失,如此討伐一個樓蘭事小,若是影響烏孫,大宛等王室生出不臣之心,想要重治西域,那會難上加難!”
“以武為使已經足夠過分了,要是直接讓李廣利領陽關兵馬去討伐,那還議什么,直接發令中部都尉去把樓蘭滅了不就行了,何須朝廷再派人前去?”
金日磾眼看自己的三策要走向直接征伐用兵,也要急眼了!
“愛卿有此心,朕心甚慰,如此,那就按霍卿所言,以武為使,攝樓蘭之國,撫樓蘭之政,另立樓蘭新主,貳師將軍出使樓蘭,順道巡使西域諸國,揚我漢威!”
漢武帝像是沒有聽到金日磾之言,一槌定音。
“父皇,兒臣以為,應遣中郎將侯杰及鴻臚卿右丞石德二人前去,石德德高望重,侯杰兵馬嫻熟,前往西域既彰顯吾漢之禮節,足可見吾漢對西域諸國的重視,也能有把握安定樓蘭!”
“而貳師將軍遠征大宛之時,因沿途對西域諸國蠻橫無禮,殘暴兇虐,兒臣擔憂,西域諸國對貳師將軍多有怨恨!”
劉據見機,心里早就樂開花的立刻站出來反對!
可話音未落,就被打斷!
漢武帝打斷了劉據說話,沉聲道:“此事無需再議!”
“陛下,微臣以為,太子少傅,太子家令史高,聰慧過人,博古通今,德……德高望重,有定國安邦之才,隨貳師將軍前往定能夠安撫西域諸國!”
中散大夫李義急忙出列,顧不了那么多了,想要舉薦史高隨著自己叔父一起去西域!
陰謀,絕對是陰謀!
今天的太子宮極其反常,不看過程看結果,有一種讓他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有一點他想不明白,這對太子宮并沒有任何好處。
西域諸國翻不起大浪,樓蘭國就更不用說,只要叔父去一趟西域,拉一個西域諸國使團回京,那陛下一定會大賞叔父侯爵和官職!
但不管那么多,史高這個人太可怕了,最好一起離開京師。
漢武帝眉宇一沉,直接忽略,要不都回家想想自己在說什么,讓太子家臣去出使外邦?
也是生氣了,帶著怒氣看向李廣利:“李廣利,你此行除了安定樓蘭,還需要安撫西域諸國,不可失我大漢威儀,亦不可失我大漢外邦之禮,若能安定西域,朕定親自為你大擺宮宴,接風洗塵!”
聞言的李廣利渾身一震,原本還擔憂的情緒消散全無,眼中的憂慮之色蕩然全無,變成了狂喜:“末將定不辱使命!”
這句話已經再明確不過了,雖然是贖罪而去,但走這一趟辦好差事,回來之后必然再封!
萬戶侯才是真正頂級世襲列侯的門檻!
“父皇!”劉據故作沉色的皺眉。
可跟著就被群臣的聲浪淹沒:“陛下圣明!”
劉據十分痛恨的盯著李廣利,很不情愿的回到了班位上,又憋屈的盯著父皇,一點好臉色都不想給。
不是他裝出來的,是真的氣。
父皇對李廣利太過恩寵了,罰他就是月錢減半,可罰李廣利就是贖罪立功,不知道的還以為昌邑王是太子,他劉據是不受寵的藩王呢!
“勞煩丞相,繼續主持議事!”
漢武帝冷淡拂袖,把主持朝議的權力交回公孫賀,便神色帶著復雜的瞥向劉據,四目交織,略有皺眉!
太子今日沉穩了許多,雖然拎不清的爭議李廣利,但只論表現,還算湊合。
只不過,這到底是太子的本意,還是史高在一手操控太子?
而太子在變,是否要給太子一點變化的時間?
變化后又要重新花時間去了解太子!
太子詹事空缺,如何任事?
太子舉薦又該如何權衡?
漢武帝心情十分復雜的聽著公孫賀推進下的朝議。
直到午正朝議結束,還在想這些問題的漢武帝離開了未央殿,回到了宣室殿:“霍卿如何看今日的太子宮?”
隨行小秘書般的霍光和張安世二人腳步都為之一頓,霍光不知道該如何說,也想要阻止張安世。
但年輕氣盛的張安世瞪了一眼霍光,上前一步猶豫道:“陛下,微臣以為,陛下上當了,但有一點微臣還沒有想明白!”
“費心費力一早上,兩位愛卿也餓了,一起用膳,邊吃邊聊!”漢武帝沒有往龍椅走,而是來到了小型非同食的一間小屋內。
小屋的陳設極為簡單,主座一張御用案幾,兩側各有案幾,隨著三人進入,飯菜緊跟著就端了上來。
“謝陛下!”霍光和張安世兩人躬身一拜,霍光自覺落座,張安世卻站著不動:“微臣要先稟明陛下!”
“你想說,太子今日似乎有意要將李廣利送到西域去?”經歷了一上午朝議,漢武帝垂老面容精神抖擻,又異常平靜的示意張安世坐下來:“坐吧,朕是老了,但還沒有老糊涂!”
‘看吧!’張安世給霍光投了一個眼神,笑呵呵的迅速坐了下來,“其實這才是微臣想說又不敢說的所在!”
“凡是罪犯,或者說人,朝堂之上的眾臣亦然,行為說話必有動機因果,有跡可循,可微臣想不明白,太子明知沒有結果依舊拼盡全力的重提舊事,目的何在?”
“起因,結果,那就只能是李廣利西去西域!”
漢武帝夾著左右兩名奴婢挑出刺放在碗里的魚肉,點了點頭:“繼續!”
“微臣家學淵源,人之一學當定惡揣測,那微臣以為,就是太子宮能在一年半載內,穩固地位至無可撼動之地!”張安世沒有吃忍著食欲的回答。
“如何穩固,太子地位穩不穩固,全在朕的一念之間?!睗h武帝喝了一口熊骨人參湯的搖頭。
“咳!”坐對面的霍光啃著鹿骨頭咳嗽一聲,急忙喝了口熊骨人參湯。
不能再談下去了!
“陛下,無非兩種,太子造反或者太子獲得陛下的欣賞認可!”張安世側身滑溜一跪。
漢武帝驟然瞳孔一縮,盛氣凌人盯著關著的房門,掃向房間內的服侍的奴婢,庖廚甚至旁邊負責下菜收盤的奴婢,笑了笑:“是朕讓你說的,張卿緊張什么?!?/p>
跟著,漢武帝舉杯笑道:“今日朝議著實辛苦,朕當與二位愛卿共飲!”
……
“孤,孤今日朝堂什么都沒有干,可不僅兩個目的全部達成,而且你給的那個舉薦名錄,父皇至少任用了三成!”
太子宮,一路沒有敢到處嚷嚷的劉據,前腳踏入太子宮殿,便立刻狂喜之色的振奮起來。
吃飯,吃什么飯?
他現在一點都不餓,亢奮不止,還能再議四個時辰!
“殿下,現在什么都別想,殿下想一個問題,該怎么借錢,而且要借的恰如其分!”
史高沒有糾纏朝議內容的對著劉據問出了一個新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