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
翌日凌晨五更天!
未央宮未央殿!
晨曦未分,夜空還黑咕隆咚的,但整個未央宮形同黃晝,路上有螞蟻在爬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入內!
群臣像是羊群一樣五五六六前前后后的聚在一起,有說有笑!
而就在其中,有九位賓臚俗稱的禮官,在官員中穿梭,安排官員站位!
一個禮官站在第五排右側史高旁邊停了三息,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史高衣著面孔。
進賢兩梁冠!
黑色介幘襯于冠下!
絳色朝服,中衣皂色!
腰佩革帶,掛著獸頭鞶,綬帶青綬三彩掛在革帶右側,左側掛著一枚玉佩!
另配雙印,腳穿黑色方頭舄!
確認無疑之后,這才繼續往后邊走去!
“別緊張,朝議也就那么回事!”就在前面老態龍鐘樣子的陳掌,見史高神情緊張,淡然一笑。
史高神情一愣,對著陳掌微微躬身一拜。
他不是緊張,是亢奮!
雖然一夜未睡的和太子宮屬官論了一夜,但他現在跟打了雞血一樣,不僅一點睡意都沒有,反而精神在高度亢奮。
甚至說實話,他現在有點激動。
這也是他第一次站在這么重要的場合!
入目所見,單是兩千石的官員,就超過三十人。
無他,在他前面站著足足四排人!
朝議是嚴格按照位次排序,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立于西方東向,在他之前有四排!
東方西向屬于文官丞相,同樣有四排四列!
御座下是侍中,常侍!
他屬于第五列之首,因為假少傅領銜太子宮,秩比兩千石,與中郎將同排。
在他前面,除了三公九卿之外,還有王國相,司隸,三輔內史,五官中郎將,左右中郎將及四部都尉!
如果把他前面的‘假’字去掉,他就能往前跨兩步!
太子沒有權?
太子宮屬官均勻的分布在不同位置,而且全是列入百官公卿表的官員,由太子全權任命。
昨晚太子宮內朝議事的除了張光,連太子中郎將侯杰,左郎將陳康,右郎將衛戎,都從西往東的站在左邊武將第六排。
“史少傅,在陛下面前進讒言不算什么本事,有什么本事,今日朝會就拿出來,讓老夫好生瞧瞧!”朝議還沒有開始,一道老氣橫秋的戲謔聲就驟然響起!
“少傅!”史高心情很糟糕的轉身,對著年近五十的石德微微躬身一拜。
“別,史少傅如今才是太子宮少傅,老夫可受不了少傅這一拜!”石德以怨報怨的戲虐一笑。
“事急從權,還望少傅莫要介懷!”史高很頭疼的說了句抱歉,便轉過了身子。
漢武帝這個人,真的令人無語,他也沒想到,昨晚竟然把石德給放了!
沒有恢復石德的太子少傅職位,但鴻臚右丞的官職還在。
所以這不僅排在了他的后面,而且依舊隸屬于太子宮。
估計石德現在對他是懷恨在心了。
咚!
卻是此時,一道鐘聲響起,原本還交頭接耳,閑聊家事的群臣,像是集體把嘴巴給縫住了一樣,戛然而止,所有的官員全部面容上驟然帶上了嚴肅之色,橫平豎直的站直了身子。
卯正六點,點卯了!
“陛下到!”
一道尖銳又響亮的聲音驟然響起。
從內朝走出來的漢武帝,大步流星的走在了龍椅前,站直了身子的雄視著下方群臣。
“拜!”
領銜的禮官高聲長吟一聲。
“陛下萬安!”
頃刻間殿內文武大臣,殿外六百石以下官員及吏員像是被泰山壓頂般,整齊劃一的被壓彎了腰!
“諸卿免禮!”
漢武帝廣袖長拂,聲音也就御前能聽見,但緊跟著,傳聲的侍中跟吼一樣的復述一聲:“諸卿免禮!”
半躬著的文武大臣再次齊刷刷的起身。
“颯”的一聲,位列百官之首的丞相公孫賀,從最前方走了出來,站在了御座前中朝官員的魚龍臺側邊位置,挺著腰板的目視文武百官,雄厚的嗓音板正道:“諸卿奏事!”
“陛下……”
按照流程,太常卿靳石率先出列,開始了長篇大論。
“陛下……”
“陛下……”
“陛下……”
九卿依次出列,跟背課文一樣,簡背五百字以內的課文,將各州郡及邊防情況簡略介紹了一遍。
劉據和公孫賀同排,完全沒有在聽這接近五千字的長篇大論,腦子里還在復盤,內心更是無比的忐忑!
今日無論如何,他這個太子,要拿出大漢太子的決心和底氣!
刀槍火海,盡管來!
漢武帝沒有在乎劉據到底在想什么,在干什么,神情凝重的坐在龍椅上,甚至時不時打開文書的翻看兩眼。
雖然沒有發問,但時不時的拿出紅砂筆在文書上圈了又圈,并查漏補缺的落筆批注。
批注的文書中常侍迅速的拿起來,遞給在御前的領銜中朝的官員霍光和張安世。
霍光和張安世拿到文書后,近乎一心兩用的一邊聽著九卿匯報,一邊迅速的提筆回答漢武帝的批注,甚至時不時的要把文書遞給身后的太中大夫,甚至吏員去查詢,調取相關文書。
九卿奏事完畢,整座大殿只剩下御座前‘颯颯’腳步聲的安靜了近十分鐘,文臣武將也全部在等著,直到漢武帝抬頭道:“繼續,給丞相賜座!”
“百官奏議!”公孫賀也站了接近四十分鐘的再次主持朝議,說完,便轉身對著漢武帝一拜:“老臣謝陛下!”
公孫賀便迅速的落座,再次振聲道:“隴右一事,沉疴已久,如何處理?”
來了!
史高神情也是凝重了下來。
來了!
劉據的虎軀一震,變得十二分凝重起來。
整座朝堂內所有朝臣都在此時變得極為嚴肅了起來。
隴右之爭來了!
大司農桑弘羊出列奏議:“陛下,隴右無非涉及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金城太守李息,隴右太守徐自為,天水太守趙龔,安定太守李盛,隴右從事郭謙,劉讓,王青,陳銘如何處置?”
“第二個問題,隴右今后誰去治理,又該如何治理?”
“老臣以為……”
不等桑弘羊說完,司馬護軍任安眉頭一皺的出列:“陛下,材官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司馬趙龔,李盛,縱然為政有失,但四人皆為平羌功臣,為將一方,所治理隴右并無大亂?!?/p>
“且四人皆擅于軍事,隴右羌人雖臣服吾漢,但依舊需要鎮守,末將以為,應另外委任郡守治理隴右,四人隸轉都尉!”
桑弘羊眉宇一沉,冷哼道:“司馬此言差矣,四人皆為太守,牧守一方,治理一方,若無治理之才能,為何不主動請辭?”
“如今倒是一句為政有失,隸轉都尉,就將朝廷十余年來不遺余力的支持輕輕揭過,豈有這樣的道理?”
“身為太守治理無方,若無降責何以為公?那今后這天下牧守官員,皆瀆職任上,一句為政有失,便可輕輕揭過?”
任安眉宇再沉,同樣冷哼:“這豈能一樣,隴右太守名為政牧,實為軍牧,一防邊境,二安境內,三屯良田,鎮守羌人無亂,便是完成了為政之要,不僅不可罰,尚需賞!”
兩大軍政頭子親自下場廝殺,你一言我一句的激烈爭辯了起來!
而直到此時,漢武帝這才將目光投向了穩穩站著一動不動的太子劉據!
可看著劉據眼觀鼻,鼻觀心,一點也沒有想要參與進去的想法。
不由冷哼一聲,忽然開口問道:“太子覺得該如何處置?”
頓時,原本還爭吵的桑弘羊和任安眉宇一皺,停止了爭吵。
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向了劉據。
不少人都露出了揶揄之色,太子殿下要來了!
‘哼’劉據也冷哼一聲,一副自信滿滿的出列搖頭:“父皇,兒臣覺得司馬護軍和大司農說的都有道理,太守治理無方要降責,但牧守隴右無亂要賞賜!”
“或降或賞,自有父皇定奪!”
可聽到劉據的話,眾多大臣便暗暗一驚,露出疑惑之色。
太子之變略有耳聞,可太子什么時候會在朝堂和稀泥了?
平時那準備把朝堂都掀翻了的態度去哪了?
漢武帝心里輕哼一聲!
即便是早就料到這逆子會這般說話,還是一時間難以接受。
以后想要點這逆子的態度,恐怕是要難上加難了!
這逆子不僅學會了裝腔作勢,還順帶又繼續反問他!
不過,哼!
逆子你以為這還是昨夜奏對?
“太子此言,令臣深感不安??!”御史大夫商丘成面色不善的出列:“太子監國數次,況且這隴右之事亦為太子監國時所決,若連我大漢儲君都沒有絲毫主見!”
御史大夫一頓,深拜危言聳聽的大聲一驚:“陛下,吾朝危矣!”
漢武帝一副要為昨夜報仇的心態,繼續盯著劉據!
可不等多看兩眼,丞相公孫賀便起身出列:“御史大夫慎言,隴右之事事轉急下,與太子有何關系?況且太子也沒有說錯,此事本該就由陛下定奪,如何就讓御史大夫這般危言聳聽?”
“陛下,太子監國理事,若無主見,如何理政,令文武百官信服?”五官中郎將劉屈髦不由眉宇一沉,再次出列。
中間行道站著的人也越來越多。
“中郎將此言著實有失偏頗,司馬護軍與大司農所爭,各有其理,此刻太子殿下并未監國,理應由陛下定奪,何錯之有?”
太子詹事陳掌出列不由冷哼。
“難道太子連理政之見也拿不出來了,這樣的太子,以后陛下如何能放心讓太子監國?”
第三排的貳師將軍李廣利不由一沉,出列沉聲。
“貳師將軍又怎知太子殿下無理政之見,難道這朝政理事還需要向貳師將軍上奏啟事?”史高立刻疑惑出列。
“這是朝議,太子既然有理政之見,如何就不能拿出來議一議了?”
御史中丞不由一沉,再次出列。
“呼!”石德深吸一口氣,與同排的御史中丞出列站在一起!
少傅你盯著第六排,只要有人攻擊孤,就站出來與其論辯,把孤摘出去!
想到太子親自叮囑他,他很不情愿但還是站了出來:“按制陛下歸朝,太子歸位,陛下問政中朝,并未將隴右一事交由太子處置,太子若有政見,只需中朝殿前奏議!”
“鴻臚右丞此言差矣,太子為儲君,理政之見當由百官為證!”
“中散大夫此言更差矣,事權從屬,隴右一事交由光祿大夫集議,如何又能扯到百官為證,難不成滿朝文武,皆為太子師,太子殿下需要向滿朝文武考教答問,你配嗎?”
太子冼馬曹宗位列武班二排的出列冷斥。
“你!”中散大夫頓時怒向從生。
“陛下,中散大夫妄議太子,理當受斥!”
“陛下,中散大夫殿議儲君,是覺得吾漢儲君可由此議決嗎?”
“陛下!”
太子中郎將侯杰,左郎將陳康,右郎將衛戎唰唰唰的接連站出來,開始攻擊中散大夫李義!
聽到這些話,眾多的文武大臣也眼皮子跳了兩下。
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議論隴右官員呢,怎么就扯到這里了。
尤其是殿議中心的任安和桑弘羊,一副疑惑的眼神往后看了一眼。
諸位,請問你們在鬧什么?
‘呼’李廣利也是眉宇一沉,凝重的盯著劉據的側方背影。
太子真變了啊,難搞。
若是往日,早就犬吠朝堂了,今日竟然這般沉得住氣,一言不發。
而且,這太子宮屬官是怎么了,幾日不見在朝堂之上這般有章法了。
劉據跟木樁一樣雙手蜷握肚皮上,直捋捋跟木樁一樣站著一動不動,眼皮下垂,目視地板。
聽著后面你一句我一句對薄公堂的話,尤其是侯杰,陳康,衛戎三人責問中散大夫李義,心里直接美滋滋了起來。
原來,這太子宮,也可以變得這般強悍!
我以前朝議為什么每一次都和父皇朝臣大吵一架?
孤,以前那么糊涂嗎?
“啪啪啪啪……”漢武帝拍著御案,看著二十多個人從前往后一個個站在行道,扯到無邊無際的太子宮屬官。
尤其是后面那幾個,竟然還上升高度。
又瞅著紋絲不動的劉據,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看明白了!
也無奈死了!
這逆子,真能裝??!
“夠了!”漢武帝拂袖冷聲道:“霍光,此事由你集議,你來說說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