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太傅主政,少傅輔佐太傅處政!”
太子宮正殿,史高坐在左側霍光右邊,太子詹事陳掌左邊,淡淡的回答對面坐在首位上脾氣火爆的公孫賀。
“是假少傅!”公孫賀眉毛一挑,嘴角泛起冷笑的盯著史高,指著陳掌右手太子詹事丞石忠坐著的位置:“連印綬都沒有,有什么資格坐在首位,太子家令的位置在那!”
換在魯國,史高早就一巴掌把公孫賀扇過去的平和著把霍光拉下水:“太傅這是準備讓霍大夫看太子宮的笑話?”
聞言,還要繼續發難的公孫賀眉宇一沉,氣沖沖的坐了下來。
看戲般紋絲不動坐著的霍光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對著史高微微點頭,便一口回絕道:“今日在下只帶了耳朵和嘴巴,帶耳朵是為了聽太子殿下的問話,帶嘴巴是為了回答太子殿下的問話,至于其他的,在下看不到也聽不到!”
史高只是對著霍光微微拱手,這話說出來鬼都不信,不過無所謂,有霍光在,至少公孫賀不至于見面互掐的造成議事進行不下去。
“夠了,孤是太子,太子宮是孤主政,太傅少傅輔政!”卻是劉據,渾身一震,想到了史高要他說話必須加一句反問,一時間也想不到什么妥善之言的冷厲沉聲道:“是有人覺得孤不夠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
嘩啦嘩啦一片拂袖聲。
下方坐著的眾多太子宮屬官迅速的起身,齊刷刷請罪:“臣等謹遵太子之命!”
唰!
公孫賀眉頭也是一皺,急忙起身足足盯了劉據三息,惡狠狠的瞪了史高一眼。
內心也是咯噔,這史高真的給太子灌**湯了?
太子變了,變得有棱角了,也變得不留情面了。
史高滿意的對著公孫賀回敬一笑,只是一味的點頭,不想挑起事端。
“侄兒,姨夫絕沒有……”公孫賀面色陰晴不定的再次看向劉據,倚老賣老的請罪。
話未說完,劉據瞅著眾人的表現,尤其是公孫賀,深吸一口氣的直接打斷,眸光十分堅定的盯著公孫賀,再次重申了一遍:“太傅,孤是太子!”
唰!
齊刷刷請罪的太子宮眾多屬官再次面色一變,低著頭你看我我看你。
太子變了,以前太子以孝道為尊,對公孫太傅那可是畢恭畢敬!
可現在,竟然對太傅如此嚴厲。
這還是太子嗎?
霍光巍然不動的坐在席位上,只是用了一息時間,從太子身上開始迅速的掃了一遍太子宮正殿。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太子真的有點變了,變得有攻擊性了。
“太子!”
公孫賀面色頓時一沉,不看劉據反而又看向史高,眼中的冷光都冒出來了。
他想過太子會變,但沒想到,短短半日,史高竟然把太子帶的如此之偏。
這還是太子?
以前的太子如何會這般對他說話!
史高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
“諸卿不必多禮,先說說第一件隴西之事!”劉據很滿意下方所有變化,只覺得暗暗有點爽的傲然挺直了脊梁,立刻補充了一句:“太傅有何意見,暢所欲言!”
“???”公孫賀心里一肚子火氣的眉頭一皺,見劉據面帶嚴肅,一副質問的樣子盯著自己,心里也犯了一個嘀咕,只能如實回答:“隴右四郡,苛政重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事實也很清楚,是隴右施政不善的問題!”
“一來安民,免除賦稅,令流民歸鄉,二來追責,罷免四郡之一的太守以示警告,至于十萬石賦糧一并免了!”
三句話說完,公孫賀便窩著一肚子火氣的看向史高,沉聲問道:“假少傅覺得這樣處置可否妥當?”
既然是他先說,那他就占的上風了,隴西的事情就是太子處理的,這就是太子以前的處理意見。
不管史高贊成還是反對,他都要把史高壓一頭。
卻是不等史高回話,劉據眉頭緊皺了起來,疑惑的追問道:“太傅覺得這樣處理就可以解決隴右之事了……”劉據停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個字:“嗎?”
“???”公孫賀腦瓜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的盯著劉據那猶如責問的眼神,面色變得陰晴不定了起來。
不這么處理還能怎么處理,這不是你處理的,你問老夫?
“咳咳!”史高咳嗽一聲,略帶一絲頭疼,劉據這半吊子!
畢竟這是太子宮家臣議事,人家公孫賀好歹是大姨夫,丞相,太子太傅,三個身份不管哪個都要留點面子,這么追問讓人家面子往那掛,哪怕換個人追問也行啊。
“霍大夫覺得這樣處置妥善否?”史高打斷問話的再次艾特不想摻和議事的霍光。
霍光眼觀鼻,鼻觀心,連看都沒有看史高一眼,像是沒有聽到。
“霍大夫覺得這樣處理就可以解決隴右之事?”劉據聽到史高的話,立刻放棄了盯著公孫賀,扭頭盯著霍光。
“???”霍光帶著疑惑的眼神僅僅撇了一眼史高,同樣想問一句‘你把太子教成啥樣了?’的像是扭了扭坐枯朽脖子一樣看向太子,四目對視,略微帶著無語的回道:“回殿下,這樣解決不了隴右之事!”
“那霍大夫覺得,怎么解決隴右之事!”劉據心里暗示自己,條件反射的問了出來。
問完就后悔了,霍光只是父皇派來的眼睛,不是太子宮家臣,平時都不鳥他,更何況直接問策!
“咳!”史高也要崩潰了急忙咳嗽一聲:“不如霍大夫介紹一下隴右的情況?”
“???”可現在,太傅公孫賀,太子仆公孫敬聲,太子詹事陳掌等等太子宮屬官,一個個也一臉大大的問號的瞅著自家太子。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這半日不見怎么如隔十年?
今日的太子,太咄咄逼人了……吧!
尤其是公孫賀,張了張嘴,干脆閉嘴不說話了,只剩下一雙憤恨的眼神盯著史高!
可霍光,認真看了一眼劉據,確定太子是認真的,只能余光撇了一眼史高,看向劉據主動介紹情況道:
“金城郡太守李息,隴西太守徐自為,天水太守趙龔,安定太守李盛。”
“隴右是歷史遺留問題,羌人部落沿著黃河定居,與河套的匈奴相連,自河套,河西接連成為我大漢的疆土后,斷開了羌人與匈奴的聯系,與我大漢接壤的羌人部落,先后臣服,用的方法也只是羌人自治,定期納貢!”
“羌人內部爭斗頻繁,但元鼎五年,先零,封養,牢姐三個羌人部落在匈奴的攛掇下拋開世仇,聯合造反,直接威脅隴右四郡的安危。”
“是才,陛下命材官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司馬趙龔與李盛,發兵十萬西征羌人部落,羌人部落或降或逃,金城郡也因此而立。”
“涉及軍事與此無關,隴右穩定之后便開始遷徙流民,與羌人合住。”
“經多年教化,略有成效,但隴右目前尚在軍事鎮守轉變階段,李息也好,徐自為,趙龔,李盛也罷,軍事有余,理政不足。”
頓了頓,霍光不想摻合的一次性介紹完:“三百三十萬畝軍屯田,四百六十萬畝徙民田,二百六十萬畝牧耕田,另外十六個畜牧牧場,八個馬苑。”
“賦稅肯定是要收的,只能多不能少,第一要支撐護羌兵馬后勤,第二要西援河西四郡,第三要回饋朝廷的投入,第四要在隴右建立儲備糧倉。”
“當然,還有第五,隴右四郡要自理,朝廷不能再往隴右耗費錢糧。”
說完,霍光對著劉據抱手點頭,非常明確的劃清界限道:“太子殿下,老臣只能說這么多了!”
啪啪啪!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霍光的話,公孫賀只感覺自己臉像是被打腫了一樣,面色沉沉的盯著史高,又看向了太子。
難怪太子在他回答完,就立刻追問他。
一定是史高提前和太子說了什么,太子這才追問他。
而他提出的見解,跟處理隴右的事情一文錢都不沾邊啊!
可不管公孫賀什么想法,劉據卻逐漸興奮了起來。
這就是不自證的反問!
就在所有人還沉浸在霍光華語中,劉據立刻追問道:“陳詹事,你覺得隴右問題該怎么解決?”
快要睡著的陳掌眼睛一瞇就看向史高,“少傅覺得隴右問題該怎么解決,不妨拋磚引玉?”
劉據頓時眼珠子一瞪,盯著陳掌。
本太子在問你!
史高一直都在關注劉據,瞅著這位太子的表情,差點笑出來。
人家陳掌標準式甩鍋**啊太子姑父,你瞪啥瞪?
太子詹事啊,別看座位靠后,人家才是太子宮的丞相,這大殿內除了太子你和霍光,人家隨便甩!
學著點吧!
史高也不想拖著,身為少傅他也有甩鍋權,不過時間緊,任務多,也不再客氣了:“五個方面!”
“第一是官吏重新任命。”
“隴右刺史和四郡太守全部撤換,另設四部都尉,軍政分離。”
“專設郡丞負責賦稅,農桑,教化,羌漢協調。”
“專設隴右大司農屬官,負責統籌四郡賦稅征調,糧倉儲備。”
“專設太常博士,分駐四郡掌教化。”
“第二是賦稅分類,軍屯稅八,徙民稅一累年起增,至于羌人,糧稅和畜牧稅可以等價互抵,畜牧稅高點,田稅低點。”
“第三是羌漢問題,要考慮的一個核心是朝廷只要河湟還是有繼續西進西海的想法,西進西海,就必須要保持一定的羌人自治權,在允許羌人保留習俗的基礎上,增加我漢人教化。”
“另外對漢化羌人予以優待,以及要劃清楚地盤,往羌人部落派遣撫羌人員,不能讓羌人再有作亂。”
“第四是財政問題,大司農均輸官要直接干涉隴右商品定價,并開放抵價賦稅,朝廷不缺隴右那點糧食,頭疼的是從司隸調糧入河西的空耗!”
“但同時要考慮的是地利問題,草原山林種不了田,不能把草原的草拔光,山林的樹木砍光來一味的追求糧食,可以鼓勵,但不能強制!”
“在隴右不僅要建儲備倉,還要建平準倉。”
“第五是考核問題,這個朝廷自有標準,就不用再說了。”
安靜!
整個大殿內的人都安靜了下來,還在細細回味史高的策略。
甚至于一直看史高極度不順眼的公孫賀,也忍不住的皺眉沉思,在尋找破綻。
卻是霍光,眉宇一沉的面無表情看向史高。
第一次上下認真打量史高,發現這人真的太年輕了,但完全一丁點的少年活力,不過這并不重要,而是帶著質疑的問道:
“去年,今年隴右都是輕賦,十五稅一,按預估應收上來五十萬石糧食,但隴右四郡分擔的十萬石糧都沒有按期送到陳倉,甚至根本就沒有,為了收稅差點造成民亂,此法并不妥善!”
史高心有余悸,雖然意外霍光突然摻和,但更讓他忌憚的是這人竟然這么快就找到了漏洞。
而且還是致命的漏洞,那就是核心問題。
有人免稅開墾了十余年,突然收稅,核心致命問題,不想繳稅!
這就是隴右事件的核心矛盾。
但這就是沒有辦法的避免的問題,當即回道:“隴右距離司隸并不遠,況且沿著隴右邊境設有扶羌校尉十四個,另有都尉六部!”
“多年耕耘,過去五年已經自足,但過去軍政一體,隴右兵力接近六十萬,耗費太大,遲緩了兩年,即便是朝廷折中緩調,收不上來稅才是正常的!”
“但還是那句話,稅是一定要收,亂肯定會有,不能因為亂而放棄收稅,畢竟,隴右是我大漢的實控疆域。”
“而我認為,緩調不如猛調一次到位,年年加重只是把問題留在五年十年后,相反在那個時候,爆發只會更為猛烈。”
霍光快速冷靜下來的搖頭,知道自己獵奇失言了的胡扯一嘆:“哎呀,隴右是寶地啊!”
史高沒有糾纏,鬼都知道霍光來這是什么目的,也是搖頭一嘆:“真正的寶地是西海,可惜沒打過去!”
“湟源往西北沿著西海再打進去八十公里,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霍光不由皺眉,暗暗留心但堅決不再多嘴。
只是掃向太子宮屬官,看著一個個還在思索,只能在心里暗暗搖頭。
尤其是公孫賀,他要是公孫賀,一次性能給史高剛剛的話挑出來十幾個毛病出來。
任何政策都沒有完美,必有取舍,更何況還是漢羌混住的地區。
而且,這些人竟然沒有考慮到核心問題。
隴右要有極大規模的官員調整啊!
“好,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下一件,鹽鐵專賣再加征三成,太傅有何意見,可暢所欲言!”
卻是此時,劉據越來越興奮的一拍桌子,再次猛猛的征詢公孫賀的意見。
“有點意思!”聽到劉據的話,霍光作壁上觀的好奇打量著劉據,余光撇向猛然驚醒的太子宮屬官,以及再次默不作聲下來的史高。
這個畫面就很有看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