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玻璃破碎聲，林楓的身影被濃煙與黑暗瞬間吞噬。

這棟樓像個巨大的煙囪。火明明在十五樓燒，但大量的毒煙卻順著電梯井和各種管道倒灌下來，把整個棟樓堵得密不透風(fēng)，充滿了濃煙和高溫。

沖入火場的一剎那，一股夾雜著灼熱氣浪與無數(shù)夾著燃燒顆粒的煙霧，劈頭蓋臉地涌了過來，仿佛想將人的肺部直接烤熟。他口鼻上那條濕毛巾，幾乎在接觸到熱浪的瞬間，就蒸騰起了白色的水汽。

外界所有的喧囂與光亮，在這一刻被徹底隔絕。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耳邊“噼啪”作響的燃燒聲、以及自己那被無限放大的、沉重的心跳與呼吸。

換做任何一個普通人，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呼吸困難、熱浪滔天的絕境中，恐怕不出三秒，就會因?yàn)闃O度的恐懼與生理上的窒息感而徹底崩潰，失去方向，最終倒在這里。

但林楓沒有。

在身體撞入大樓的同一時間，他那顆屬于傭兵之王的大腦，就已經(jīng)接管了一切。恐懼？慌亂？這些足以致命的情緒，被他用鋼鐵般的意志，瞬間摒除在外。

他的身體在沖入后，順勢一個前滾翻，卸去了大部分沖擊力，同時壓低了重心。這是戰(zhàn)場上最基礎(chǔ)的規(guī)避與突入動作，也是在火場中求生的本能。他清楚地知道，有毒的濃煙會因?yàn)槊芏容^輕而向上升騰，越靠近地面，空氣中的含氧量就越高，溫度也相對越低。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著半跪的姿勢，用那條巨大的濕床單，將自己的上半身，尤其是頭部，嚴(yán)密地包裹起來。這塊簡陋的“防火盾”，是他唯一的護(hù)具，是他與死神之間，唯一的屏障。

他快速地適應(yīng)著眼前的黑暗，那雙早已習(xí)慣在各種極端環(huán)境下觀察的眼睛，瞳孔在瞬間放大到了極致。盡管依舊無法看清遠(yuǎn)處，但借著從破碎的門口透進(jìn)來的、外面消防車閃爍的微弱紅光，他還是大致辨認(rèn)出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大樓一層的物業(yè)通道，一條狹長的走廊。

沒有時間耽擱。

林楓立刻做出了最關(guān)鍵的決策：尋找消防樓梯。

電梯在這種情況下，無異于一個直通地獄的鐵棺材，絕不能乘坐。唯一的生路，只有樓梯。

他將身體的重心完全壓低，幾乎是匍匐前進(jìn)。一只手撐地，維持著平衡與方向，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抓著那條濕床單，護(hù)住自己。他選擇了靠右側(cè)墻壁前進(jìn)的策略，這是在任何視野受限的環(huán)境中，防止迷失方向的最有效方法。冰冷的墻壁，成了他在這片混沌中最可靠的向?qū)А?/p>

走廊里，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刺鼻氣味。那是電線短路后，塑料外皮燃燒產(chǎn)生的劇毒氣體，混合著各種裝修材料的化學(xué)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把把細(xì)碎的玻璃碴子，刺痛著他的喉嚨和氣管。口鼻上的濕毛巾，只能過濾掉大部分的煙塵顆粒，卻無法阻擋這些無形的毒素。

他開始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呼吸節(jié)奏，變得極其緩慢而深長，最大限度地減少氧氣的消耗，延緩毒氣的吸入。

很快，他的手觸摸到了一個冰冷的金屬物體——消防通道的防火門。

門是開著的，顯然是之前疏散的人群留下的。一股更加猛烈、更加污濁的熱浪，從門內(nèi)瘋狂涌出，如同一個正在喘息的惡魔。

林楓知道，這才是真正考驗(yàn)的開始。

消防樓梯井，在火災(zāi)中，會因?yàn)椤盁焽栊?yīng)”，成為濃煙和熱氣最主要的上升通道。從這里上去，每一步，都是在向著地獄的中心邁進(jìn)。

他沒有絲毫退縮。將濕床單裹得更緊了一些，他一頭扎進(jìn)了樓梯間。

“咳……咳咳……”

即便是強(qiáng)悍如他，在接觸到那股濃度高得駭人的濃煙時，也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與汗水混在一起，在臉上沖刷出兩道狼狽的痕跡。

他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忍著肺部的灼痛感，開始向上攀登。

一級，兩級，三級……

他的動作，精準(zhǔn)而高效。每一步的抬腿高度、落腳點(diǎn)，都保持著驚人的一致性，這是為了在黑暗中，也能維持最穩(wěn)定的節(jié)奏，最大限度地節(jié)省體力。

樓梯井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喘息聲，以及從樓上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火焰燃燒時發(fā)出的“呼呼”風(fēng)聲。墻壁的溫度，隨著樓層的升高，也變得越來越燙，從最初的冰冷，到溫?zé)幔俚綕L燙，仿佛正走在一個巨大的烤爐之中。

五樓……

七樓……

十樓……

當(dāng)他攀上第十層時，體力消耗的跡象開始顯現(xiàn)。他的呼吸變得粗重，心跳快得如同戰(zhàn)鼓。被汗水和冷凝水浸透的T恤，緊緊地貼在身上，黏膩而難受。那條用來護(hù)身的濕床單，也開始發(fā)干變硬，隔熱效果在急劇下降。

更糟糕的是，他開始感覺到一陣陣的眩暈。這是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的初期癥狀。大腦在缺氧，身體在報警。

“堅(jiān)持住！”

林楓在心中，對自己發(fā)出了一聲怒吼。他那強(qiáng)大的、屬于傭兵之王的意志力，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了恐怖的力量。他強(qiáng)行壓下身體傳來的所有負(fù)面信號，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腳下的臺階和計(jì)算樓層上。

他不能倒下。

因?yàn)樗溃谑藰堑哪硞€角落，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在等著他。那個孩子的生命，現(xiàn)在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十三樓……

十四樓……

他已經(jīng)能清晰地看到，樓梯井的上方，有橘紅色的火光，在濃煙中若隱若現(xiàn)地閃爍。空氣的溫度，已經(jīng)高到了一種足以讓普通人皮膚灼傷的程度。他甚至能聽到，從起火的十五樓方向，傳來結(jié)構(gòu)被燒毀后，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大樓在呻吟。

死神，就在隔壁。

林楓沒有絲毫停留，他知道，在起火點(diǎn)的樓層停留，是最危險的行為。他屏住呼吸，一口氣，猛地向上沖刺。

十五樓！

一股足以將人掀翻的熱浪，從樓道里撲面而來。他甚至能透過濃煙，看到走廊深處那片正在瘋狂舞動的、如同魔鬼般的火焰。

十六樓！

十七樓！

他身上的濕床單，已經(jīng)徹底被烤干了，甚至有幾個邊角，因?yàn)榻佑|到了高溫的墻壁，開始焦黑、冒煙。他只能死死地將它裹在頭上，用自己那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身體，硬扛著足以熔化鋼鐵的高溫。

終于——十八樓！

當(dāng)他的腳，踏上十八樓平臺的那一刻，他整個身體，都因?yàn)樗查g的卸力而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他靠在滾燙的墻壁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感覺像是在吸入一團(tuán)火焰。

他成功地，在身體機(jī)能達(dá)到極限之前，抵達(dá)了目標(biāo)樓層。

但，最艱難的搜尋，才剛剛開始。

十八樓的走廊，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這里雖然沒有明火，但卻是濃煙最密集的地方。能見度，幾乎為零。整個空間，都被一種粘稠的、灰黑色的、帶著劇毒的煙霧所填滿。

林楓扯下口鼻上那條已經(jīng)快要烤焦的毛巾，他知道，這東西已經(jīng)失去了作用。他撕下自己T恤的一角，再次用盡力氣，將其在嘴里咬緊。

他匍匐在地上，憑借著對普通住宅樓布局的記憶，開始艱難地，向著03戶的方向摸索。

1801……1802……

他的手，如同盲人一般，在滾燙的墻壁上，摸索著冰冷的、凸起的金屬門牌號。每一次觸摸，都像是在觸摸一塊燒紅的烙鐵。

終于，他摸到了“1803”的字樣。

找到了！

他心中一喜，立刻伸手去摸門把手。

入手處，是一陣鉆心的灼熱！

“嘶……”林楓倒抽一口涼氣，這扇門，背后的溫度，絕對高得嚇人！

他沒有立刻嘗試開門。而是將耳朵，緊緊地貼在了滾燙的門板上，凝神細(xì)聽。

沒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只有一陣極其微弱的、仿佛什么東西被風(fēng)吹動時發(fā)出的“嗚嗚”聲。

他還活著！

這個念頭，讓林楓的精神，為之一振。

他不再猶豫，后退半步，積蓄起全身最后的力量，用肩膀，狠狠地，撞向了那扇防火門！

“砰！”

一聲巨響，門紋絲不動。

“再來！”

林楓怒吼一聲，后退，沖刺，用上了在部隊(duì)里學(xué)到的、最標(biāo)準(zhǔn)的破門技巧，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右肩之上。

“砰——！！”

這一次，門鎖處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整扇門，被他硬生生地撞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更加灼熱、更加污濁的氣浪，從門縫里噴涌而出。

林楓不及多想，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用盡全力撞了上去！

“哐當(dāng)！”

厚重的防火門，終于被徹底撞開。他整個人，也因?yàn)榫薮蟮膽T性，狼狽地滾進(jìn)了1803室的客廳里。

房間內(nèi)，沒有燈光，一片漆黑，但卻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濃煙。客廳的窗戶，不知為何是開著的，外面的風(fēng)倒灌進(jìn)來，卷著濃煙，在房間里形成了一個個致命的漩渦。

“小寶！小寶你在哪兒？！”

林楓用沙啞得幾乎不成人聲的嗓子，大聲地呼喊著。

沒有回應(yīng)。

只有風(fēng)聲和自己劇烈的喘息聲。

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地回憶著那位母親的話——“他最喜歡躲在自己的小帳篷里”。

帳篷……通常會在哪里？兒童房！

林楓立刻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朝著他判斷中，應(yīng)該是臥室的方位，匍匐著爬了過去。

他的視線，已經(jīng)因?yàn)闈鉄煹拇碳ず痛竽X的缺氧，而變得模糊不清。每一個動作，都仿佛要耗盡他最后一絲力氣。

他爬進(jìn)一個房間，用手四處摸索。

小床、書桌、玩具……是這里！

他的手，終于觸摸到了一個帆布質(zhì)地的、圓錐形的東西。

是那個小帳篷！

林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顫抖著，伸出手，一把拉開了帳篷的拉鏈。

帳篷里，一個小小的、蜷縮著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男孩，他穿著一套藍(lán)色的卡通睡衣，懷里緊緊地抱著一個奧特曼的玩偶。他雙眼緊閉，小臉被煙熏得烏黑，但胸口，還在極其微弱地、一起一伏。

找到了！

他還活著！

在看到那微弱起伏的胸口時，林楓那根從沖入火場開始，就一直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狂喜與疲憊的情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涌遍了他的全身。

他成功了。

在這場與死神的賽跑中，他終究是，快了那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