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娘……”林滄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種坦然的決絕,“我昏迷時……似乎‘看’到了自己體內(nèi)的情況……,有一種很冷,很邪門的氣,纏著我的心脈……,它在吸我的生機,對不對。”
蘇清婉搭在他腕間的手指微微一頓,抬起眼簾,對上林滄那帶著詢問、甚至有一絲絕望的眼神,她沉思了片刻,終于緩緩點頭,語氣沉重而肯定:“林大哥,你修煉的,絕非正道功法。它并非淬體增益,而是在透支你的生命本源,強行催谷力量。此番你為救我,數(shù)次強行催動,導致反噬猛烈爆發(fā),根源便在于此。”她頓了頓,看著林滄瞬間蒼白的臉,繼續(xù)清晰的說道:“若再繼續(xù)修煉,恐……不需外力,你自己便會油盡燈枯……”
盡管心里已有猜測,但從見識廣博的閣皂山青囊閣傳人口中得到如此確鑿而殘酷的答案是,林滄海是感到一陣徹底的冰寒。陳遠那看似誠懇的贈書,那關于“機緣”的誘人話語,此刻回想起來,充滿了致命的陷阱!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睜開時,眼中只剩下苦澀與一絲后怕的清明。
“我明白了……多謝蘇姑娘坦言相告。”他低聲道,目光投向帳篷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對陳遠的警惕和恨意,以及對自身處境的憂慮,交織成了一片沉重的陰云。這幽冥入玄的隱患,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
夜色漸深,篝火劈啪作響。服過藥后,林滄的精神稍微好轉(zhuǎn),但體內(nèi)的隱痛和冰冷感依舊清晰。周毅在外守夜,柳小瑩在稍遠處整理藥材,蘇清婉則坐在林滄不遠處,閉目調(diào)息,此番尋藥一路上她亦消耗不小,但她依舊分出了一絲心神關注著林滄的狀況。
林滄躺在毯子上,望著帳篷頂部的陰影,毫無睡意。腦海里反復回放著陳遠贈書時的情景。那看似坦誠的“天大機緣”,那無奈又懇切的表情……,為什么要害我?他心中充滿了冰冷的憤怒與不解。自己與他無冤無仇,甚至還救了他一命。
隨即,他想起了那兩次救下蘇清婉時使用的詭異步法——幻幽步。那種瞬間爆發(fā),近乎瞬移的速度,若非親身經(jīng)歷,簡直難以置信。如果……如果這股力量不需要消耗生機作為代價,該是何等強大?這個年頭如同毒蛇,誘人而又危險。
然后,是那揮之不去的召喚感。來自云霧山深處,冰冷,模糊,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吸引力。每次他試圖捕捉,那感覺便如同游魚般滑走。陳遠說過,他“在此地盤恒數(shù)月未果”……林滄心中猛的一動。陳遠要找的,會不會就是這召喚感的源頭?他如此執(zhí)著,甚至不惜設局利用自己,那東西對他而言必然極其重要。反過來想,那東西是否……也能解決自己身上的隱患?否則陳遠何必苦苦尋找呢?
這個推測如同一道微光,穿透了他心中的迷霧和絕望,或許,那云霧山深處的未知之物,并非只有危險,也可能是解除幽冥入玄消耗生機的唯一希望?這個想法讓他原本打算聽從蘇清婉勸告,不再動用邪功的心思,又產(chǎn)生了動搖。
帳篷的一側(cè),柳小瑩壓低聲音對著調(diào)息中的蘇清婉道:“師姐,林大哥……他修煉果然是邪功吧?我們能治好他嗎?或者,讓他干脆把邪功散掉,是不是就能恢復正常了?”
蘇清婉緩緩睜開眼,看了一眼似乎已經(jīng)入睡的林滄方向,輕輕搖頭,輕聲道:“我方才仔細診斷過了,難,那股陰寒之氣極為詭異,并非單純盤踞在他經(jīng)脈上,更像是……與他自身的心脈精血相融糾纏在一起了,或者說,是從他心脈本源中滋生、抽取力量而壯大的。若強行散功,等同于直接重創(chuàng)其心脈本源,消耗生機恐怕比現(xiàn)在更快,瞬間就可能……”她沒說完,柳小瑩已然知曉師姐想說的話,臉色煞白。
“那……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
“目前看來,只能勸說他,在找到根治之法之前,絕不能輕易動用那股力量。每多用一次,便是消耗一份。”蘇清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醫(yī)者仁心,面對這種聞所未聞的詭異情況,她也感到棘手……,“或許,師父她老人家會有法子吧……。”
翌日清晨,林滄雖然醒來,但臉色依舊蒼白,氣息虛弱,顯然遠未恢復。在周毅的背負和蘇清婉,柳小瑩的護送下,一行人踏上了返回江家灣的最后路程。
渡江后,終于回到村口那熟悉的老槐樹時,得到消息的林母早已焦急的等待那里。看到被周毅背回來、面色如紙、精神萎靡的兒子,她眼圈瞬間紅了,踉蹌著步子過來。
“滄兒!我的滄兒!你這是怎么了?昨天出去還好好的……”林母聲音哽咽,顫抖著手想去摸林滄的臉,又怕碰疼他。
“娘,我沒事,只是有些脫力……”林滄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寬慰母親,但虛弱的語氣毫無說服力。
蘇清婉上前一步,語氣溫和卻帶著令人信服的沉穩(wěn):“林大娘,林大哥是為救我而受了些內(nèi)傷,您放心,我已經(jīng)初步穩(wěn)住了他的傷勢。只是需要進一步施針調(diào)理,還請讓我們先帶林大哥去祠堂靜室,那里清凈,便于治療。”
林母雖然心如刀絞,但見蘇清婉神色鄭重,又是閣皂山弟子,只得含淚點頭,緊緊跟在眾人身后,一同前往祠堂。
祠堂偏點已經(jīng)被收拾出來作為臨時醫(yī)廬。周毅將林滄小心安置在鋪了干凈布單的床榻上。林母想留在床邊,蘇清婉再次聞言勸到:“大娘,施針需專注,不能受擾。還請您現(xiàn)在門外稍候,待我施針完畢,穩(wěn)定林大哥的病情,你再進來照料,可好?”
林母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神色認真的蘇清婉,終究還是點了點頭,由柳小瑩陪著,憂心忡忡的走出了房間。
屋內(nèi)只剩下蘇清婉和林滄。她取出銀針,手法嫻熟而精準,一根根細長的銀針帶著她精純溫和的青華養(yǎng)元功內(nèi)力,刺入林滄胸腹間的幾處要穴。針尖傳來的暖流試圖疏導那盤踞的陰寒,護住他不斷被侵蝕的生機。
施針的同時,蘇清婉看著林滄緊閉雙眼,眉頭微蹙的臉龐,再次鄭重開口,聲音輕緩卻字字清晰:“林大哥,你體內(nèi)的情況,比我預想的還要復雜。那陰寒之力已與你的心脈本源糾纏極深,答應我,在找到化解之法前,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輕易動用那邪功的任何力量。你每用一次,便是在你本就受損的生命根基上再砍一刀,消耗的是你未來的壽元,絕非兒戲。”
林滄能感受到銀針上傳來的暖意和蘇清婉話語中的真誠關切。他睜開眼,對上她清澈而帶著憂色的眸子,心中感動,低聲道:“蘇姑娘,你的救命之恩和這番告誡,林滄銘記于心,我相信你。”
他頓了頓,目光微微移開,望向窗外,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執(zhí)拗:“我會盡量不去動用它,但是……”他腦海中再次閃過那詭異的召喚感和陳遠的謀劃,“有些事,或許并非我想避開就能避開的。那云霧山里某處,或許就有我必須去尋找的答案。”
蘇清婉聽出了他話中的未盡之意,心中暗嘆。她知道,這少年看似樸實,內(nèi)心卻極有主見,甚至有些固執(zhí)。他相信她的診斷,卻也并未完全放棄依靠那危險力量去探尋生路的念頭。這讓她在擔憂之余,也升起一股無力感。有些路,終究要當事人自己去走,去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