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午時分,三人穿行在一片茂密的榛木林中。陽光透過交錯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走在最前的林滄突然停住腳步,迅速蹲下身,抬手打了個隱蔽的手勢。王鐵蛋和李石頭心領神會,立刻閃身藏入道旁嶙峋的亂石與茂密的灌木之后,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只聽山下蜿蜒的小徑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罵罵咧咧的人聲。不多時,五六個手持明晃晃鋼刀的漢子出現在視野里。他們皆穿著一式的玄色勁裝,袖口處以暗線繡著一條盤繞吐信的怪蛇紋樣,顯得陰鷙而彪悍。為首那個滿臉橫肉的漢子,一邊走一邊不耐煩地用刀鞘狠狠劈砍著道旁齊腰深的草叢,嘴里不干不凈地嚷著:“他姥姥個鬼差事!這鳥不拉屎的破山頭,讓老子們來找個球!那姓陳的難不成鉆地里去了?”
“閉上你的臭嘴!”旁邊一個看似小頭目的精瘦漢子厲聲呵斥,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那家伙身上帶著要緊東西,舵主下了死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要是讓他從咱們這地段溜了,回去都得剝層皮!都給我把招子放亮點!特別是那邊——”他目光陰冷地瞥向遠處一處隱約有微弱炊煙升起的山坳,“那些逃難的泥腿子窩里,最是容易藏人,待會兒過去給老子仔細篩一遍!”
待這伙人罵罵咧咧地走遠,王鐵蛋才從石頭后探出頭,壓低聲音恨恨道:“是黑鯊幫的雜碎!這幫水匪,不在江上收他們的‘買路錢’,跑到這深山里來搞什么鬼?”
“看這架勢,是在搜捕什么人,而且東西很重要。”林滄眉頭緊鎖,沉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繞開他們,別惹麻煩。”
三人當即離開主徑,改走村民們踩出的、更為隱蔽難行的小路,在密林中艱難穿行。如此又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正當三人尋了處溪流旁的空地,準備歇歇腳、喝口水時,忽然聽到前方不遠處的一處狹窄山谷里,傳來陣陣急促的金鐵交擊之聲,間雜著怒喝與凄厲的慘呼。
林滄神色一凜,示意二人噤聲。他們貓著腰,借著巖石和樹木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到谷內一片莠草叢內,伏低身子望去。
只見場中情形頗為慘烈:一名身著藍色短打、看身形約莫三十出頭的漢子,背靠著一塊巨大的山巖,渾身衣衫已被鮮血浸透了大半,腳步虛浮,顯然已是強弩之末,全靠一股狠勁支撐著。他手中緊握著一柄尺余長的雪亮短刃,刃口已帶了豁口。在他身前不遠處,已經倒斃了兩名黑衣勁裝的漢子,鮮血汩汩流淌,染紅了谷地的碎石。而另外四名同樣裝束的黑鯊幫幫眾,正呈半圓形緩緩逼近,神色間充滿了警惕與狠戾,似乎對那藍衣漢子詭異手段極為忌憚,并不急于上前拼斗。
“又是黑鯊幫的雜碎!他們正圍攻一人!”李石頭攥緊腰刀,眼底怒火熊熊。眾人本歸心似箭,無意多事,能避則避。可這群水匪素日在江上橫行霸道,專欺漁戶,如今偏在這荒山野嶺再次撞見他們作惡,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林滄目光銳利,瞬間判斷出形勢。那藍衣漢子顯然已陷入絕境,此刻也不過是困獸之斗,全憑一口氣強撐著。反觀黑鯊幫眾人,他們顯然意在消耗藍衣漢子的體力,打算活活將其拖垮。林滄低聲道:“沉住氣,先看看,見機行事。”三人悄然張開繳獲的韃子弓,林滄默默運轉《潮汐水元功》,呼吸變得綿長深沉,心跳平穩如山,拉弓的手臂異常穩定,冰冷的箭簇對準了前方戰場。
場內四名黑鯊幫眾再一輪試探攻擊后,藍衣漢子的活動空間已被壓縮到僅容轉身的數尺之內。他扶著山巖勉強站穩,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方才硬接的一刀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此刻手臂酸麻得幾乎抬不起來,只能靠意志強撐著不讓身體倒下。他劇烈地咳嗽著,一口暗紅的血沫啐在地上,孤狼般的眼神掃過對面步步緊逼的幫眾,心里再清楚不過:等他氣力耗盡,那便是插翅難逃了。在此之前,必須搏一把!
眼見四名幫眾再度向前逼近,藍衣漢子腳下一個踉蹌,仿佛體力徹底不支,身體好似要向后栽倒,胸腹處頓時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正對面的兩名幫眾見狀,眼中同時閃過貪婪與喜色,以為重創目標、奪取頭功的良機已到,兩人發聲喊,一左一右,揮動鋼刀猛撲上來!
就在兩把森寒的刀鋒即將及體的剎那,藍衣漢子眼中原本渙散的光芒驟然凝聚,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只見他的身影忽地一矮,便閃過兩側幫眾的左右揮砍,與此同時,右臂如毒蛇出洞,手中那柄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無比地逆勢而上,“噗”的一聲,直接刺入了右側那名幫眾的咽喉!
“呃啊……”那名幫眾雙目圓睜,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脖子上鮮血迸出,嗬嗬作響地頹然倒下。
幾乎在同一瞬間,藍衣漢子身影再度疾閃,下一刻已出現在另一名幫眾身側。那名幫眾右臂揮刀尚未收回,還在為同伴被瞬殺而震驚,短刃已從他胸前掠過,鮮血猛地射濺而出,頃刻便將藍衣漢子的面容及衣襟染紅!
凄厲的慘叫聲在寂靜的山谷中格外刺耳,兩名黑鯊幫眾頃刻間便已斃命!這電光火石間的瞬殺,詭譎、果決而高效得令人心悸!
剩余的兩名幫眾被這突如其來的瘋狂反撲嚇得魂飛魄散,那詭譎的身法、染血的怒容,讓他仿佛化作主宰生死的死神。看著同伴眨眼間變成冰冷尸體,再對上藍衣漢子猙獰噬血、宛若地獄歸來的眼神,兩人僅存的勇氣瞬間崩潰。
“鬼……他是惡鬼!快跑啊!”其中一人一聲怪喊,竟丟下同伴,轉身朝著谷外亡命奔逃!
另一人稍一猶豫,見同伴已逃,也徹底喪失了戰意,跟著扭頭就跑!
林滄等人也被方才一幕的驚天逆轉震撼不已,眼見兩名黑鯊幫眾落荒而逃,當即現出身形!
“動手!”林滄低喝一聲,手指一松,弓弦震動,一支箭矢如流星般射出!他瞄準的是跑在最后的幫眾大腿,箭矢精準命中目標——雖因弓力所限未能穿透腿骨,卻也狠狠扎進肉里。那人慘叫一聲,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旁邊王鐵蛋和李石頭射出的箭則偏了些許,一支從跑在前面那名幫眾頭頂擦過,另一支則在他的耳畔帶起一道勁風,“奪”的一聲釘入路旁樹干上。
兩名幫眾慌亂之中回首望去,只見五十步外葦草叢中,三張弓正對準他們。更讓他們心膽俱裂的是,其中一人竟身著韃子皮甲!二人哪還敢細看,爆發出畢生力氣,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密林深處。
林滄收起弓,快步走到藍衣漢子面前。此時對方連番惡戰加最后搏命,早已氣喘如牛,見有人靠近,尤其瞥見林滄身上顯眼的韃子皮甲,他強提著一口將散的真氣,把短刃橫在身前,眼神雖渙散卻滿是警惕與敵意,死死盯著林滄。
“閣下莫要誤會,我們不是敵人。”林滄在數步外停下,盡量讓聲音平和,他指了指皮甲下露出的漢人粗布衣衫,又指了指地上黑鯊幫眾的尸體與遠處逃兵消失的方向,“我們是宋人,剛從韃子手里逃出來。這身皮甲,是殺韃子得來的戰利品。”
藍衣漢子劇烈喘息著,胸口急劇起伏。他掃過林滄年輕卻沉穩堅毅的面龐,又看了看他身后兩個帶傷卻面露關切的少年,緊繃的神經終于稍稍松弛,那口強提的真氣驟然散去,眼前一黑,向前直挺挺地栽倒。
林滄趕忙上前扶住。“他失血過多,傷得很重!快,找個隱蔽地方救治!”
眾人迅速清理現場,將黑鯊幫眾尸體拖到茂密灌木叢中草草掩蓋,隨后攙扶起昏迷的藍衣漢子,快速轉移到附近一個被濃密藤蔓遮掩的隱蔽山洞里。
與此同時,那個僥幸未中箭、僅被擦傷頭皮的黑鯊幫嘍啰,連滾帶爬地跑回最近的聯絡點。他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得像篩糠,語無倫次地對值守小頭目匯報:“死…死了!都死了!那姓陳的是個不要命的瘋子…他…他以命換命!后來…后來突然殺出一伙人放冷箭!是…是韃子!我親眼看見領頭的穿韃子頭目的皮甲!”
“沒錯,千真萬確!”那名大腿中箭、拼死逃回的嘍啰,疼得呲牙咧嘴,指著腿上的箭矢歪著嘴補充,“這…這箭矢,小人認得,正…正是韃子騎兵用的短箭!絕不是咱們宋地的家伙!”
小頭目聞言,先是驚疑不定,隨即轉為震怒。他實在想不通韃子兵為何插手江湖恩怨,可看著兩個手下驚惶失措、言之鑿鑿的模樣,再瞧那支形制確與宋軍不同的箭簇,又不敢怠慢。只能根據這混亂卻驚人的訊息,火速派人向總舵傳去急報:“急報總舵!任務受阻,點子扎手!目標陳姓男子被一伙疑似韃子的人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