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江辰找出高中數學課本繼續翻閱。
黃錦外婆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拿著一個蘋果和水果刀,慢悠悠地削著。
她的目光不時落江辰身上,當看清江辰膝頭攤開的高中數學課本時,她削蘋果的動作停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孩子,你……這是在看高中的數學書?你今年才十四歲吧?小學六年級,能看懂?”
她退休前是縣一中的數學教研組長,深知高中數學的難度。
江辰抬起頭,看向老人:“是高中數學。能看懂。”
黃錦外婆放下蘋果和刀,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充滿了認真和考校:“那……外婆考考你行嗎?就這書上的東西。”
“好。”
江辰合上書,平靜道。
黃錦外婆略作思索,問了一個涉及復數概念和幾何意義的高中問題。
“嗯……這樣。假設有一個復數,我們叫它z。它在復平面上對應的點,到原點的距離正好是1。也就是說,這個復數z的模|z|= 1。那么,對于另一個復數z 1,它的模|z 1|,可能的取值范圍是多少呢?”
這問題涉及復數的幾何意義、復數加減的幾何解釋以及最值問題。
它需要將代數問題轉化為幾何直觀,或者利用模的性質進行代數推導。
這對高中生來說也算是有一定難度的綜合性問題。
外婆緊緊盯著江辰,想看看他是否理解問題本身,或者能說出一點思路。
江辰幾乎沒有停頓,平靜地回答道:
“因為|z|=1,z在復平面上對應單位圓上的點。|z 1|表示 z對應的點到點(-1,0)的距離。”
他用手指在膝蓋上虛畫了一個圓和一個點:“點(-1,0)到單位圓上最近的點是自身,距離是 0。到最遠的點是(1,0),距離是2。因為單位圓覆蓋了從(-1,0)到(1,0)之間所有點,所以距離|z 1|的取值范圍是[0,2]。”
外婆徹底怔住了,手中的水果刀差點掉在床上!
不是因為他答對了,而是因為他的解題方式!
他選擇了最直觀、最高效的幾何法,將抽象的復數運算問題瞬間轉化為清晰的幾何圖形上的距離問題!
這根本不是死記硬背或碰運氣!
這體現的是對復數概念幾何化的深刻理解,是將代數問題空間化,直觀化的強大數學直覺!
這種思維方式,往往是許多高中生甚至大學生都需要培養的!
外婆看著眼前這個穿著破舊卻眼神沉靜的山村少年,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
這哪里是“能看懂”高中課本?
這分明是擁有極其驚人的數學天賦和超乎尋常的思維深度!
他才十四歲啊!
而且是在溪頭寨那種教育資源極度匱乏的環境下!
這簡直……匪夷所思!
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只是用難以置信的目光,重新打量著這個沉默的少年天才。
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黃明遠閃身進來。
“師父,柱子他爹那邊暫時穩住了。二叔他們的拖拉機等下就回清水鎮,您身體還沒大好,要不……咱們也搭車回去?”
江辰的視線終于從書頁上抬起,淡淡道:“趙世昌方才來過,被黃老師趕走了。”
“什么?!”
黃明遠臉色一變。
他太清楚趙世昌的性子了,尤其眼下正值趙青山六十大壽的敏感關頭,礦難的風波尚未完全平息,二號井的爛攤子更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在這個節骨眼上,當著江辰這個苦主的面,被黃錦一個支教老師趕走……
這仇,結得死死的!
趙世昌絕不會善罷甘休!
黃明遠下意識地看向江辰。
少年依舊沉靜,仿佛剛才被毒蛇窺伺的不是自己。
黃錦提著打好開水的暖瓶正好回來,聽到后半句,接口道:“對,被我趕走了。那家伙,看著就倒胃口!”
她看向黃明遠:“黃道長,你們現在要回清水鎮?”
黃明遠回過神道:“是……是打算先回清水鎮……”
“行。”江辰合上了數學書,將它和旁邊的物理書一起抱在胸前,站起身道,“那就回清水鎮。”
黃明遠看著江辰那不容置疑的姿態,心中一凜。
師父這哪是要僅僅回清水鎮?
他要去的地方,必然是那礦坑!
明白了江辰傳達的深層含義,他不再多言,對著黃錦外婆深深一揖:“黃老師,老太太,您安心養病,貧道告辭。”
告別了黃錦和她外婆,兩人沉默地穿過醫院走廊,走出大門。
拖拉機正“突突突”地停在門口不遠處,車斗里鋪著干草,柱子奶奶保證小孫女蜷縮在上面,神情疲憊麻木。
柱子二叔和三叔等人也在旁邊等著。
“辰娃子,黃道長,快上來!”
柱子二叔招呼道。
黃明遠和江辰爬上拖拉機后斗,找了個相對穩當的位置坐下。
拖拉機噴吐著濃煙,載著疲憊的一行人,搖搖晃晃地駛離了縣醫院,朝著清水鎮的方向駛去。
一路顛簸,塵土飛揚。
將近兩個小時后,熟悉的清水鎮輪廓出現在眼前。
街道兩旁依舊是低矮的磚房,早點攤冒著熱氣,空氣里混雜著炊煙、牲畜糞便和淡淡的煤灰味。
拖拉機在鎮口停下,柱子二叔招呼家人下車,又對江辰和黃明遠道:“辰娃子,黃道長,我們就先回寨子了。你們……”
“二叔,我們有點事,在鎮上辦完再回去。”
柱子二叔看了看他們,沒多問,點點頭:“那行,等下回去路上當心點。”
“師父,您……真要現在就去礦上?”
看著柱子二叔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盡頭,黃明遠轉過頭問道。
江辰的目光掠過拖拉機,投向遠處通往礦區更深處那條被煤灰染成灰黑色的公路。
“走吧。”
黃明遠心頭最后一絲僥幸也被碾碎。
他不再多言,深吸了氣,領著江辰穿過鎮子,走到鎮子另一邊的馬路上。
那里停著一輛半舊的藍色東風大貨車。
司機是個黑臉膛的壯漢,正靠在車頭啃著饅頭,看到黃明遠走近,眼睛一亮,隨手把半個饅頭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喲!黃道長!您老這是……要去礦上?趙老板家那法事籌備得咋樣了?聽說您老這回排場整得挺大啊,還要十天后再來一場?”
司機顯然認得黃明遠,語氣熱絡又帶著幾分對“神仙”的敬畏和市儈的好奇。
黃明遠臉上擠出一絲干笑,打了個稽首:“福生無量天尊。李師傅,正是要去礦上看看場地。趙老板心誠,貧道自然要盡力。”
他含糊帶過,側身讓出江辰:“這是……我徒弟。帶他過去見識見識。李師傅,方便搭個順風車不?”
“嗨!有啥不方便的!黃道長您開口,就是去天邊也給您送到!”
李師傅爽快地一揮手,拉開車門,招呼道:“上車!上車!正好空車回礦上拉煤!”
江辰沒說什么,抱著課本,爬上副駕駛位置。
黃明遠則拉開后排門,坐了進去。
車廂里充斥著濃烈的柴油味、劣質煙草味和長久運煤留下的煤灰氣息。
李師傅一腳油門,大貨車低吼一聲,朝著礦區方向開去。
車窗外,低矮的磚房和稀疏的行人飛速掠過。
江辰將車窗搖下一條縫隙,清冷的風卷著煤灰涌進來。
他將數學課本放在膝上,又拿出《高級中學課本物理》,攤開,目光沉入其中,對那些刺鼻的氣味和車身顛簸恍若未聞。
“黃道長,”李師傅一邊開車,一邊說道,“要說咱趙老板,那可是咱清水鎮,不,整個靈溪縣響當當的這個!”
他騰出一只手,比了個大拇指。
“手底下光像咱們這樣的礦,少說這個數!”
他比了個“八”的手勢。
“青山叔為人四海,路子又廣!上回礦上那事兒,鬧得動靜不小吧?聽說省里都驚動了!結果還不是青山叔幾句話就按平了!該賠的賠了,該封口的也封得死死的!為啥?根子深啊!”
李師傅顯然是個健談又消息靈通的,言語間充滿了對趙青山權勢的敬畏和艷羨。
“還有世昌哥,那是青山叔的親侄子,從小當接班人培養的!別看年紀不大,手段硬著呢!礦上那些刺頭,哪個敢在他面前炸刺?收拾起人來,嘖嘖……”
他搖搖頭,沒往下說,但意思不言而喻。
“這叔侄倆,那就是咱清水鎮的天!黃道長您這回能把兩場法事都攬下來,那是真本事!趙老板家六十大壽,沖喜驅邪,這活兒干好了,您老的名聲和香火錢,那還不得蹭蹭往上漲啊?”
黃明遠坐在后排,聽著李師傅唾沫橫飛地吹噓著趙家叔侄的威風,只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脊椎往上爬,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趙家在這片土地的勢力,遠比他想象的更加盤根錯節,更加肆無忌憚!
這時,前方已隱約可見礦區巨大山體的黑色輪廓。
李師傅伸手從駕駛臺上拿起一個帶著長長天線的對講機,按下通話鍵,粗聲粗氣地喊道:
“喂!喂!崗亭!崗亭!我李老黑啊!空車回來了!車牌號清LXXXXX!開門嘍!”
對講機里立刻傳來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隨即一個同樣粗豪的聲音響起:“收到收到!李黑子!等著!”
伴隨著電流的“滋啦”聲,對講機頂部一個小小的紅燈急促閃爍了幾下。
就在這瞬間!
江辰看似全神貫注于物理課本的視線微微一凝。
他識海中那點微弱卻純粹的神魂本源驟然收縮、凝聚!
《道德經》帶來的“虛靜”境界無聲開啟。
車廂內外,那原本如同混沌洪流般奔涌的無形電磁波場,在這一刻驟然變得清晰可辨!
他“看”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能量潮汐,而是無數道閃爍著不同“色彩”與“頻率”光芒的銀線,在虛空中交織、碰撞!
李師傅手中那部對講機,此刻正如同一個微小的能量節點,劇烈地脈動著!
一道攜帶著李師傅聲音信息的能量脈沖,以特定的頻率,如同離弦之箭,射向礦場方向!
與此同時,一道來自礦場崗亭的確認信號,帶著同樣的規律波動,精準地回射而來,擊中對講機接收器!
信號的發射頻率、功率、調制方式……
一切都遵循著物理課本上那些冰冷公式所定義的鐵律!
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性”波動,純粹是物質與能量的精準轉化與傳遞!
那對講機閃爍的紅燈,如同一個可視化的錨點,將無形的電磁波具象化地釘在了江辰的感知之中。
“這玩意兒,就是方便!”
李師傅放下對講機,對著江辰揚了揚,咧嘴一笑:“比扯著嗓子喊強多了!趙老板礦上都配的這個!”
黃明遠坐在后排,恰好瞥見江辰那瞬間凝注在對講機上的目光。
黃明遠心頭猛地一跳——師父又在施展那……那神鬼莫測的手段了?
他不敢問,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江辰的目光已重新落回物理課本上:“……變化的電場產生磁場,變化的磁場產生電場。這種相互聯系、相互轉化的場,就是電磁場。電磁場在空間的傳播形成了電磁波……”
他心中了然。
李師傅口中便捷的“玩意兒”,其背后運行的,正是此界凡人以智慧洞察并駕馭的物理法則!
這看似簡單的通訊工具,其蘊含的規則之力,比許多低階傳音法陣更為穩定高效!
李師傅見江辰沒接話,也不在意,繼續唾沫橫飛大批:“……所以說啊黃道長,跟著趙老板混,錯不了!您老就安心做法事,把場面做足,讓趙老板面子上風光,壽宴順順當當!將來這清水鎮,誰不得給您老幾分面子?……”
黃明遠只覺得坐立不安,強撐著應和了幾聲。
公路的盡頭,一片被厚重黑色煤灰籠罩的巨大山體輪廓在陰沉的天空下顯現,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獸。
高聳的煤山、巨大的鋼鐵傳送帶、噴吐著白色蒸汽的龐大機械、還有那些如同渺小螻蟻般的礦工身影……
大貨車沉重地拐上通往礦場入口的岔路,速度放緩。
前方,豎立著巨大的鐵架門樓,一旁掛著“靈溪縣青山煤業有限公司”的幾個大字。
門崗處,厚實的鐵門緊閉,幾個穿著藏青色保安制服、叼著煙卷的漢子正懶洋洋地靠在崗亭邊。
大貨車在門崗前停下。
“嘀嘀——!”
李師傅不耐煩地按了兩下喇叭。
一個保安慢悠悠地走過來,敲了敲駕駛室玻璃。
李師傅搖下車窗,賠著笑臉遞過去一根煙:“王哥,我,李老黑!空車回來裝煤!”
保安接過煙,別在耳朵上,目光掃過副駕駛的江辰和后座的黃明遠,尤其在黃明遠那身道袍上停留了一瞬,臉上露出一絲了然:“哦,黃道長也來了?進去吧!世昌哥交代過。”
他揮了揮手,對著崗亭喊道:“開門!李黑子的車!”
沉重的電動鐵門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摩擦聲,緩緩向兩側滑開。
江辰抱著物理課本,目光穿透沾滿煤灰的擋風玻璃,投向礦坑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