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華盛頓,國會山。
約翰·墨菲議員走進了丹尼爾·桑德斯那間樸素得有些過分的參議員辦公室。
辦公室里堆滿了各種書籍和政策報告,唯一的裝飾品,是一幅佛蒙特州綠色山脈的風(fēng)景畫。
桑德斯正坐在辦公桌后,審閱著一份關(guān)于藥品價格的法案。
“約翰,什么風(fēng)把你吹來了?”桑德斯抬起頭,示意墨菲坐下。
“丹尼爾,我為了一件關(guān)于匹茲堡未來的事情而來。”墨菲開門見山。
他把里奧·華萊士準(zhǔn)備競選匹茲堡市長的計劃,以及他所面臨的挑戰(zhàn),向桑德斯進行了詳細的說明。
“約翰,上次在費城,那個叫里奧的年輕人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桑德斯開口了,他沒有直接回應(yīng)墨菲的請求,反而問起了里奧的情況。
“他當(dāng)時向我承諾,要把匹茲堡打造成一個樣板間,現(xiàn)在他做得怎么樣了?”
墨菲感到了壓力,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將至關(guān)重要。
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里奧·華萊士那雙年輕但充滿了侵略性的眼睛,那是一個天生的捕食者。
他想到里奧在勞工節(jié)活動上那次堪稱完美的政治伏擊,想到他在電話里那種不卑不亢的談判姿態(tài)。
這是一個有能力,有野心,也絕對有手段成事的政治家。
賭一把。
墨菲做出了決定。
“丹尼爾,他做得比我們?nèi)魏稳讼胂蟮亩家谩!蹦频恼Z氣變得嚴(yán)肅而肯定,“他不是一個只會喊口號的抗議者,他正在用我們批給他的那筆聯(lián)邦基金,在匹茲堡的工人社區(qū)里,腳踏實地地建立一個替代性的經(jīng)濟模式。”
“他正在把我們在國會山里討論了無數(shù)遍的理論變成現(xiàn)實。”
桑德斯點了點頭,繼續(xù)問道:“那么你呢,約翰?你對這件事的看法是什么?你認為他真的能成功嗎?還是說,這只是一個年輕人的又一次沖動?”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桑德斯是在逼迫墨菲進行一次明確的政治站隊。
如果他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任何猶豫的態(tài)度,那么桑德斯就會認為他只是一個想利用里奧來贏得選舉的投機者,那么這場談話就會到此為止。
他必須把自己的政治信譽,和里奧的未來,徹底捆綁在一起。
要這樣做嗎?為了那個年輕人,在丹尼爾·桑德斯面前,押上自己全部的政治賭注?
墨菲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另一張年輕的臉。
那是他自己的臉。
三十年前,他也曾站在匹茲堡的工會大廳里,面對著臺下上千雙充滿期盼的眼睛。
他也曾向那些滿身油污,剛剛下班的鋼鐵工人們鄭重承諾。
他要為他們?nèi)トA盛頓戰(zhàn)斗,要把屬于工人的聲音,帶到國會山。
他也曾懷著那樣的火焰,踏入了這個名為華盛頓的巨大沼澤。
最初的幾年,他確實在戰(zhàn)斗。
他提出法案,他在委員會里激烈地辯論,他為匹茲堡的鋼鐵產(chǎn)業(yè)爭取關(guān)稅保護。
但華盛頓的沼澤,慢慢地磨平了他的棱角。
一次次的妥協(xié),一次次的政治交換,一場場沒完沒了的籌款晚宴。
他學(xué)會了這個游戲的所有規(guī)則,也漸漸忘記了自己最初為什么要來玩這個游戲。
他變得越來越善于在兩黨之間取得平衡,越來越精通于為自己的選區(qū)爭取那些無關(guān)痛癢的撥款。
他成了一個合格的政客,但他不再是一個戰(zhàn)士了。
里奧·華萊士的出現(xiàn),就是一面鏡子。
墨菲在這面鏡子里,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那種不顧一切的勇氣,那種敢于挑戰(zhàn)整個體系的銳氣,那種與工人階級站在一起的純粹。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任何人身上看到過這種火焰了,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自己身上感受到這種火焰了。
他今年已經(jīng)六十二歲了。
這場初選的挑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讓他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如果不是里奧,現(xiàn)在贏得初選的很有可能是科爾特斯。
他知道,他的時代正在過去。
他不想在自己政治生涯的末期,成為一個連自己都鄙視的,在泥潭里打滾的懦夫。
他想做點什么。
做一點對得起三十年前那個年輕的自己的事情。
他要賭最后一把。
賭在那個叫里奧·華萊士的年輕人身上。
也賭在三十年前那個還沒有被沼澤吞噬的自己身上。
墨菲抬起頭,眼神中的所有猶豫都消失了。
“丹尼爾,我向你保證,他能成功。”墨菲斬釘截鐵地說,“而且,他的成功,就是我們在賓夕法尼亞州,乃至整個鐵銹帶成功的開始。我愿意用我接下來整個任期的政治聲望,來為他做擔(dān)保。”
聽到這個回答,桑德斯臉上那嚴(yán)肅的表情終于松弛了下來。
他突然話頭一轉(zhuǎn),聊起了家常。
“我聽說你女兒今年要上高中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墨菲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這是桑德斯釋放出的信任信號。
“是的,丹尼爾,她未來想去學(xué)法律,以后也來華盛頓闖蕩一下。”
“很好,年輕人就該有沖勁。”桑德斯說,“不過現(xiàn)在的政治環(huán)境,可比我們年輕時要險惡多了,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謹(jǐn)慎。”
他看似在說墨菲的女兒,實際上是在提醒墨菲,支持里奧這樣的人,是一場高風(fēng)險的政治賭博。
“我明白,丹尼爾。”墨菲鄭重地回答,“但我相信,這次的賭注,值得我們?nèi)ハ隆!?/p>
桑德斯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走到了窗前,看著遠處華盛頓紀(jì)念碑的尖頂。
“約翰,這件事比一場市長選舉更重要。”他說,“這關(guān)系到我們能否在鐵銹帶,這個民主黨正在不斷失血的地方,重新插上我們的旗幟。”
“這個年輕人需要的不僅僅是一份背書,他需要一個能夠理解我們長遠戰(zhàn)略,并且能幫助他在匹茲堡把這個樣板間搭建得更完美的戰(zhàn)略家。”
“我正好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又過了幾天,里奧接到了墨菲的電話。
“里奧,事情辦妥了。”墨菲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興奮,“我跟桑德斯參議員談過了,他對你準(zhǔn)備挑戰(zhàn)卡特賴特的決定,非常欣賞。”
“為了表示對你的支持,他決定派他自己團隊最得力的一名成員,一個叫伊森·霍克的年輕人,立刻前來匹茲堡,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你的團隊,全力幫助你。”
伊森·霍克。
這個名字里奧聽說過。
他才三十歲出頭,哈佛法學(xué)院的博士,是桑德斯參議員的核心政策顧問之一。
他放棄了在華爾街律所年薪百萬的工作,投身于進步派的政治運動,被譽為是桑德斯團隊里未來的政治新星。
“接受他。”羅斯福立刻說道,“伊森·霍克的到來,不僅僅會為你帶來最頂級的政策制定能力和來自華盛頓的進步派人脈,更重要的是,他代表著桑德斯參議員本人,對你這場競選的一次正式的政治背書。”
“有了這面旗幟,你才能真正地團結(jié)起全美國所有進步派的力量,來支持你這場在匹茲堡的戰(zhàn)斗。”
里奧向墨菲議員表達了自己最誠摯的感謝。
幾天后,凱倫·米勒和伊森·霍克,先后抵達了匹茲堡。
凱倫開著一輛黑色的寶馬,穿著一身干練的職業(yè)套裝,出現(xiàn)在了里奧那間簡陋的板房辦公室門口。
她看著眼前這片塵土飛揚的工地,和那排破舊的活動板房,眉頭緊鎖。
“我的上帝。”她低聲自語,“約翰到底把我派到了一個什么鬼地方。”
伊森·霍克則完全是另一種風(fēng)格。
他背著一個雙肩包,穿著一件簡單的連帽衫和牛仔褲,坐著長途大巴來到了匹茲堡。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畢業(yè),前來參加社會實踐的大學(xué)生。
他看到里奧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好,里奧,我是伊森,丹尼爾讓我來向你報到。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就是你的政策顧問和競選干事了,有什么活,盡管吩咐。”
里奧那個小小的草臺班子,在一夜之間,迎來了兩位來自華盛頓的空降兵。
整個團隊的專業(yè)性,得到了極大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