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聽證會當天,匹茲堡市政廳門前的景象,與一周前截然不同。
數百名市民聚集在廣場上,他們手里舉著各種標語。
“社區不是商品!”
“卡特賴特市長,停止出賣匹茲堡的靈魂!”
“我們和鋼鐵工人社區中心站在一起!”
弗蘭克和他的那些老伙計們,穿著印有工會標志的夾克,在人群中維持著秩序。
十幾家本地和全國性媒體的采訪車,停在廣場的邊緣,長槍短炮的攝像機,對準了市政廳的大門。
會場內的氣氛,同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旁聽席上座無虛席,擠滿了支持社區的市民和媒體記者。
市規劃委員會的主席羅伯特·詹寧斯,臉上再也沒有了上次的輕松和隨意,他顯得坐立不安,不停地用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
頂峰發展集團的律師艾倫·韋克斯勒,依然坐在他的位置上,臉上還保持著職業性的微笑,但他的眼神,不再像上次那樣自信,多了一絲凝重。
當里奧帶領著社區代表們走進會場時,旁聽席上爆發出了一陣掌聲。
里奧對著人群點了點頭,然后走到了發言席前。
這一次,他的眼神里,沒有了任何的緊張和不確定。
詹寧斯主席敲響了木槌,宣布聽證會開始。
里奧直接站起身,走向發言席。
“主席先生,在討論任何實質性問題之前,我方要求委員會,首先對上次聽證會之后出現的新證據,進行審議。”
詹寧斯的目光立刻投向了艾倫·韋克斯勒。
韋克斯勒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他對著詹寧斯,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詹寧斯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他對里奧說:“請呈上你的證據,華萊士先生?!?/p>
里奧拿出了他準備好的文件。
“根據匹茲堡市《城市資產處置條例》第11條B款的規定,對于具有社區公共服務性質的非營利機構資產,市政廳在拍賣前,必須提前60天,在至少三家本地公共媒體上進行公示?!?/p>
他把那份法律條文的復印件,放在了投影儀上,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事實是,”里奧繼續說道,“市政廳本次的公示期只有45天,并且只在市政府官網和一家發行量極低的社區小報上進行了公示,嚴重違反了法定程序?!?/p>
“因此,我方認為,整個拍賣程序,從一開始就是非法的,無效的!”
他的話音剛落,旁聽席上就響起了一片支持的議論聲。
韋克斯勒立刻站了起來。
“反對?!彼f,“華萊士先生對法條的解讀存在偏差。條例中提到的‘公共媒體’,并沒有明確的定義。市政府官網和社區報紙,同樣屬于公共媒體的范疇。至于公示期的問題,那可能只是工作人員的一個微小失誤,并不影響整個拍賣的合法性。”
他試圖用他最擅長的詭辯術,來模糊問題的焦點。
但這一次,里奧沒有被他帶進陷阱。
在羅斯福的指導下,里奧對這些可能的辯解,早就做好了準備。
“韋克斯勒先生,你是在侮辱在座所有人的智商嗎?”里奧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公共媒體’的立法原意,就是要讓信息最大范圍地觸達公眾。一個每天只有幾百人訪問的政府網站,和一份只有幾百個老年人訂閱的社區報紙,能和發行量數十萬的《匹茲堡紀事報》,以及擁有數百萬觀眾的本地電視臺相提并論嗎?”
“至于你說的微小失誤,這更是一個笑話。少了一天是失誤,少了十五天,那就是故意的欺瞞!目的就是為了不讓更多的市民知道這件事,好讓你的客戶,能以最低的成本,完成這次骯臟的交易!”
里奧引經據典,寸步不讓。
他把相關的法律判例,一條條地列舉出來。
在純粹的法律程序辯論上,這個在圖書館里泡了幾天的歷史系學生,竟然和一個身經百戰的頂尖律師,打得有來有回,甚至還隱隱占了上風。
韋克斯勒的額頭上,也開始滲出了汗珠。
他發現,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和一周前那個在聽證會上處處被動的愣頭青,判若兩人。
就在韋克斯勒準備再次進行辯解的時候,里奧話鋒一轉。
他沒有繼續在法律細節上糾纏。
他知道,那份匿名的會議紀要,是最后的王牌,但現在還不到打出來的時候。
他按下了投影儀的開關。
會議廳的大屏幕上,亮了起來。
“主席先生,韋克斯勒先生。關于法律條文的辯論,我想已經足夠清楚了。”
“現在,我想請你們,也請在座的各位,看一些別的東西。”
“一些關于這次拍賣,真正意味著什么的東西?!?/p>
“反對!”
艾倫·韋克斯勒的聲音立刻響起,他猛地站了起來。
“主席先生,我必須提醒您,這里是關于市政拍賣程序的法律聽證會,不是播放家庭錄像帶的社區活動室?!?/p>
他的語氣充滿了焦急。
“華萊士先生準備播放的任何內容,都與本次聽證會的法律議題無關,其目的僅僅是進行情感煽動,這對解決法律問題毫無幫助。我請求主席立刻制止這種不專業的、浪費時間的行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主席詹寧斯的身上。
記者們的鏡頭,也從里奧和韋克斯勒的身上,轉向了主席臺。
詹寧斯主席的額頭上,又滲出了一層汗。
他能感覺到會場里那幾百道目光帶來的巨大壓力,他能看到記者們那閃爍不停的閃光燈。
他知道,如果他此刻同意韋克斯勒的請求,明天報紙的頭條就會是“市政廳主席拒絕傾聽市民的聲音”。
那對他個人的政治生涯,將是一場災難。
他清了清嗓子,重重地敲了一下木槌。
“韋克斯勒先生的反對意見已經記錄在案?!?/p>
他的聲音比剛才大了許多,似乎在掩飾自己的心虛。
“但是,考慮到本次事件引發的巨大公眾關注,委員會決定給予華萊士先生一個展示其背景材料的機會。”
他轉向里奧,補充了一句。
“請注意,華萊士先生,時間不要太長?!?/p>
里奧對著主席臺點了點頭,然后按下了播放鍵。
會議廳的大屏幕上,“匹茲堡之心”的標志亮起。
第一個出現的,是那個滿身傷疤的越戰老兵。
他對著鏡頭,講述著自己從戰場回來后,如何被噩夢和酒精所折磨,以及社區中心的互助小組,是如何把他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第二個出現的,是那個在餐館打工的單親媽媽。
她含著眼淚,講述著自己那有閱讀障礙的孩子,是如何在社區中心的輔導班里,第一次對她讀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
第三個,第四個……
一個又一個普通匹茲堡市民的故事,在會議廳里播放著。
整個會場,安靜了下來。
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記者們,停止了交談。
他們只是舉著相機,記錄著屏幕上的每一張臉,和旁聽席上,那些因為感同身受而默默流淚的市民的臉。
視頻播放完畢。
里奧關掉了投影。
他轉過身,面向艾倫·韋克斯勒,目光灼灼。
他問出了那個致命的問題。
“韋克斯勒先生,你的法律知識,無可挑剔,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律師。”
“但現在,你能當著全匹茲堡市民的面,回答我一個與法律無關的問題嗎?”
“你的客戶,頂峰發展集團,真的準備用這些人的眼淚,這些退伍老兵的噩夢,這些單親媽媽的希望,來澆灌他們未來那棟高檔公寓樓前,那片昂貴的草坪嗎?”
艾倫·韋克斯勒感受到了語言的蒼白。
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可以辯論法律,可以解釋程序。
但他無法當著所有媒體的鏡頭,去否定那些視頻里真實的情感和人性。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會場里的氣氛,變得極度尷尬。
主席詹寧斯眼看情況已經完全失控,他用木槌瘋狂地敲著桌子。
“肅靜!肅靜!”
“鑒于今天聽證會上,出現了關于拍賣程序的新的證據,以及由此引發的廣泛的輿論關切。”
他看了一眼臉色發白的韋克斯勒,又看了一眼氣定神閑的里奧。
他做出了選擇。
“我宣布,本次聽證會,休會!關于社區中心的最終處置方案,將……將擇日再議!”
他說完,就倉皇地離開了主席臺。
里奧和社區居民們,走出了市政廳。
迎接他們的,是外面廣場上數百名市民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他們高喊著里奧的名字,高喊著“社區萬歲”。
瑪格麗特和弗蘭克走上前來,緊緊地擁抱了里奧。
他們贏得了第二回合的勝利。
但里奧的臉上卻沒有太多的喜悅。
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休戰。
戰斗,還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