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尚書的值房內,血腥氣混合著藥味,一片人仰馬翻。
“快!快拿參片來!”
“尚書大人脈象紊亂,快去請太醫!”
老郎中滿頭大汗,手里的銀針抖得像風中落葉。
值房門外,姜黎靜靜地站著。
她側過頭,對著身旁一臉緊張的姜山,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大哥,我們走?!?/p>
姜山一愣。
“走?妹,這老東西要是死在這……”
“他死不了?!?/p>
姜黎轉身,那沓被鮮血染紅的契約,她連看都未再看一眼。
“去營造總局,永定門的工期,該排上了?!?/p>
她邁開腳步,毫不遲疑。
姜家兄弟護著她穿過戶部衙門長長的甬道。
所過之處,那些原本還敢遠遠觀望的小吏們,像是見了活閻王,紛紛抱頭鼠竄,躲進屋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一個時辰后。
“聽說了嗎?新來的姜總辦,把戶部尚書給罵吐血了!”
“什么罵?我聽說是動手了!一拳!林尚書當場就飛出去了!”
“不對不對,我表哥的姨夫就在戶部當差,他說是那姜總辦拿出了一本賬,林尚書看完,就跟中了邪似的,自己拿頭撞墻,血濺當場!”
流言如同長了腳的怪物,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瘋狂蔓延。
版本越傳越離譜,姜黎的形象也從“工部奇才”變成了“朝堂煞星”。
茶樓里,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
“欲知這姜閻王如何三言兩語逼死林尚書,且聽下回分解!”
滿堂喝彩。
與此同時,皇宮,御書房。
“宣,營造總局總辦姜黎,覲見!”
太監尖銳的傳喚聲,讓候在殿外的幾位老臣精神一振。
韓昌明捋著胡須,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
“哼,氣到朝廷一品大員當眾吐血,此等行徑,與亂臣賊子何異?看她這次如何收場!”
另一位老臣附和道:“正是,陛下定會重重責罰,以安百官之心。”
姜黎在一眾或幸災樂禍,或同情憐憫的目光中,走進了御書房。
書房內,龍涎香氣味濃郁。
皇帝蕭徹正坐在案后,手里把玩著一方玉佩,臉上看不出喜怒。
“姜黎?!?/p>
“臣在?!?/p>
“聽說,你把林愛卿氣得吐血了?”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蘇文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姜黎抬起頭,神色不變。
“回陛下,臣只是去戶部呈報賬目,林大人許是公務繁忙,操勞過度,這才龍體欠安。”
蕭徹放下了玉佩。
他沒有追問,反而換了個話題,嘴角甚至帶上了一絲興味。
“朕聽說,你搞了個什么‘拍賣會’?”
“跟朕說說,怎么個‘價高者得’?”
姜黎一愣,隨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她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將望江樓發生的一切,從拍賣“冠名權”,到貴婦們瘋搶澄心鏡,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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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講得很平淡,像是在背誦一份枯燥的報告。
可蕭徹聽得卻是津津有味。
當聽到安國公為爭一個虛名,豪擲百萬兩白銀時,他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
“妙!”
當聽到那些貴婦為了一面鏡子,爭得面紅耳赤,價格一路飆升到五萬兩時,他更是直接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澄心鏡!好一個姜黎!”
蕭徹在御書房里來回踱步,臉上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一群只知道內斗的蠢貨,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藏了這么多油水!”
“一個鐵匠出身的丫頭,不到一天,就給朕從這群蠢貨身上,榨出了一百多萬兩!”
他猛地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姜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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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罪?”
蘇文遠的心猛地一揪。
姜黎跪了下去。
“臣,不知。”
“哼?!?/p>
蕭徹坐回龍椅,身體微微前傾。
“你讓朕的戶部尚書當朝吐血,讓朕的朝廷顏面掃地,你還說你無罪?”
姜黎挺直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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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吐血,是因為他貪婪無度,心胸狹隘,承受不住自己布下的網,反被魚兒撐破的事實。”
“至于朝廷顏面……”
她抬起頭,目光如炬。
“靠貪官污吏粉飾出來的太平,那不叫顏面,那叫膿瘡!”
“臣今日,不過是替陛下,將這膿瘡挑破了而已!”
“放肆!”
一聲暴喝從殿外傳來。
韓昌明再也聽不下去,闖了進來,跪在地上。
“陛下!此女巧言令色,顛倒黑白!逼迫同僚,藐視朝綱,罪不容誅!”
“請陛下立刻將其下獄問罪!否則百官心寒,國將不國啊!”
蕭徹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人,一個老淚縱橫,一個平靜如水。
他笑了。
“韓愛卿,你錯了?!?/p>
“錯得離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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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御筆,在面前的圣旨上,龍飛鳳舞。
“來人!”
一個捧著托盤的太監快步上前。
“傳朕旨意!”
蕭徹的聲音,在空曠的御書房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營造總局總辦姜黎,聰敏機變,為國籌款,功在社稷!特賜‘國之錢袋’稱號,賞黃金千兩,錦緞百匹!”
韓昌明猛地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蕭徹沒有理他,繼續說道。
“其所購一百一十萬兩營造之物,皆為修繕國門所用,乃是正途!”
“著戶部!即刻!從國庫支取等額白銀,全數劃撥營造總局賬戶,不得有半分延誤!”
“轟!”
韓昌明的腦子炸了。
這哪里是獎賞?
這分明是拿著刀,往林如海的心口上,又捅了一刀!
用國庫的錢,去補林如海自己人虧空的窟窿!
然而,這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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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徹拿起那份被血染紅的契約。
“至于這個……”
他將契約遞給太監。
“給朕拿去最好的裝裱行,用金絲楠木的框子,給朕裱起來!”
“就掛在戶部衙門的正堂之上!”
“讓天下人都看看,誰敢再卡著我大夏的營造工程,林如海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太監接過圣旨和血契,躬身退下。
“陛下……陛下三思啊!”
韓昌明嘶喊著,聲音都在發顫。
蕭徹看都沒看他一眼。
“退下?!?/p>
……
戶部尚書府,臥房內。
林如海悠悠轉醒。
他感覺頭痛欲裂,胸口發悶。
“水……”
他虛弱地開口。
林夫人正哭哭啼啼地端著藥碗走過來。
就在這時。
“圣旨到——”
一聲尖銳的唱喏,從院外傳來。
林如海渾身一顫,掙扎著想要起身。
一個傳旨太監領著幾個小黃門,已經走進了臥房,看都沒看病榻上的林如海一眼。
他展開明黃色的卷軸,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獨特的、帶著穿透力的嗓音,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著戶部,即刻!從國庫支取白銀一百一十萬兩,全數劃撥營造總局……”
“噗——!”
林如海那雙剛剛睜開的渾濁眼睛,猛地暴突出來。
一口比之前更濃郁的黑血,從他口中狂噴而出,染紅了面前的錦被。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徹底不省人事。
太監面無表情地合上圣旨。
“林大人,接旨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