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躲進潘家園就安全了?
那個瞇著三角眼的老狐貍對著沾泥的玉璧說出“血饕餮”三個字,陰山派的血咒追到古董店后院,你才發現,這潭渾水比墓坑里的尸油還粘稠。
后半夜的北京城,鼾聲都帶著汽車尾氣的味兒。舅公拎著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李司辰揣著那把溫熱的量天尺,倆人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活像倆逃荒的。
“前頭就是潘家園了。”
舅公腳步慢了下來,聲音壓低,“這地方,地氣亂得像一鍋滾粥,百十年的老坑土腥味、剛出土的銅銹味、還有那些見不得光的物件自帶的陰煞氣,全攪和在一起。”
“活人待久了都頭暈,你那半吊子靈覺,當心被沖撞了,變成傻子。”
倆人七拐八繞,鉆出一條窄得只能側身過的小胡同。
盡頭是個掉了漆的木門臉,門楣上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老匾,字跡都快磨平了,勉強能認出“聚古齋”三個字。門口蹲著倆石獅子,風吹雨打得沒了兇相,倒像倆打瞌睡的老貓。
舅公沒敲門,直接掏出把老式黃銅鑰匙,插進鎖眼,嘎吱一聲擰開了。陳年的樟木混著墨香,還夾著說不清是草藥還是什么的苦澀味兒,撲面而來。
店里沒開燈,昏暗得像個山洞。借著門縫透進來的微光,能看見滿架子都是些蒙塵的瓷器、銅器,墻上掛著泛黃的字畫。
靜,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老狐貍!還沒死呢?”
舅公沖著柜臺后面黑影里喊了一嗓子。
柜臺后面窸窸窣窣一陣響,慢悠悠坐起來個干瘦老頭。穿著件對襟灰布褂子,腦袋上沒幾根毛,卻梳得油光水滑。
一臉褶子像老樹皮,唯獨一雙三角眼亮得瘆人,在昏暗里像兩盞小綠燈。他正拿著個巴掌大的水晶放大鏡,湊在一盞綠紗罩臺燈下,仔細瞅著手里一塊沾滿干涸濕泥的玉璧。
那玉璧顏色深青,邊緣還帶著點暗紅的沁色,老胡的手指輕輕刮擦著泥土,鼻子幾乎貼到玉上,深吸了一口氣,眉頭微微皺起,又緩緩舒開,嘴里含糊地嘟囔了句:“土腥帶煞…是老坑的玩意兒…”
他放下放大鏡和玉璧,三角眼滴溜溜一轉,就落在了李司辰身上,特別是他手里那柄量天尺上,目光跟鉤子似的,刮了一下。
李司辰下意識地把尺子往身后藏了藏。
“嘖,藏什么藏?”
老胡嘿嘿一笑,露出滿口被煙熏得黃黑的牙,“老胡我吃過的鹽比你小子吃過的米都多,好東西一眼就門兒清。袁老鬼,這嫩秧子就是你找的傳人?看著…柴了點。”
“少廢話。”舅公把帆布包往柜臺上一墩,“惹上點麻煩,在你這兒避兩天風頭。”
“麻煩?”老胡三角眼瞇得更細了,“能讓您袁天師稱得上‘麻煩’的,怕是來頭不小吧?是北邊的狼,還是南邊的蠱?總不能是西邊那些念洋經的吧?”
“陰山派。”舅公吐出三個字。
店里瞬間靜了一下。老胡臉上的戲謔收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柜臺面,噠、噠、噠。
“挖墳掘墓的陰山派?嘿,這伙人可不好相與,手黑,記仇。你們怎么招惹上的?”
舅公簡略說了說博物館那尊鼎和昨晚的沖突。
老胡聽完,半晌沒言語,從柜臺底下摸出個紫砂壺,對著壺嘴呲溜呲溜喝了兩口。
“那尊血饕餮…我聽過點風聲。說是從川西老熊嶺那邊一個邪乎坑里出來的玩意兒。陰山派盯上它,不奇怪。這幫孫子,近些年可不光是倒騰明器了,聽說…在找什么東西。”
他放下壺,三角眼又瞄向李司辰:“小子,你叫啥?”
“李…李司辰。”
“李司辰…”老胡咂摸著這個名字,眼神有點飄忽,“姓李…還拿著袁家的量天尺…有點意思。”
他忽然站起身,佝僂著背,走到店門后,嘩啦一聲把卷簾門拉下一半,只留了條縫透光。
“既然是袁老鬼帶來的,我老胡也不能攆人。”
他轉回身,臉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凝重,“不過,丑話說前頭。潘家園這地方,水渾得很。官面的,江湖的,黑的白的,三教九流啥人都有。陰山派在這片也有眼線。你們住后院,沒事少往前頭湊。特別是你,小子...”
他指著李司辰,“你這尺子,還有你身上那點剛冒頭的炁息,在行家眼里,跟黑夜里的電燈泡沒區別。收斂點!”
他領著兩人穿過堆滿雜物的后堂,來到個小院。院子不大,墻角有口老井,井沿上長滿了青苔。正面兩間瓦房,雖然舊,但收拾得還算干凈。
“就這兒。吃的用的,我一會兒讓人送過來。”
老胡站在院門口,沒進去,三角眼在院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李司辰身上,“小子,看你也是塊料,就是嫩了點。在潘家園,多看,多聽,少說話。尤其別瞎打聽,也別亂碰東西。有些老物件,邪性著呢。”
說完,他沖舅公點點頭,轉身又鉆回前店去了,那佝僂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里。
李司辰站在院子里,看著那口幽深的老井,鼻子里是潮濕的泥土味和老房子特有的霉味。手里的量天尺,不知怎的,微微震動了一下,尺身那點星宿圖案,閃過一道未察覺的紫光。
這地方,看似平靜,卻總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
舅公拍了拍他肩膀:“別愣著了,收拾收拾。這老狐貍雖然滑頭,但路子野,消息靈。咱們暫時安全。不過…”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他剛才有句話沒說錯,這潘家園,本身就是個龍潭虎穴。你那雙眼睛,還有那尺子,給我看緊點。”
李司辰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看著舅公走進屋子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沉寂下去的量天尺。
躲是躲進來了,可這心里頭,怎么比在外面被人拿斧頭劈門時,還要毛得慌?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