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這事,總算塵埃落定了,我收拾東西回了鄉下。
爺爺奶奶還是老樣子,見我回來,給我做了頓好吃的。
飯桌上問起我考的咋樣,聽我說考上了縣一中,臉上便露出了欣慰。在他們看來,能穩穩當當上個本地的好高中,就是頂有出息的事了。
下午,楊小南和馬小寧倆就尋過來。
一照面,楊小南就咧著嘴錘了我一下:“咋就考咧個一中?總不是一天光顧著找對象咧么?”
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嘆了口氣:“唉,差一點么。”
然后這倆貨給我一頓笑話,可也只有他倆這么笑話我,我心里反倒不覺得難受。
“那你對象呢?考咧多少?”馬小寧湊過來問。
“六百四。”我說。
“可以呢么!那能走xx(省重點)咧。”楊小南提高了聲調。
“人家也要在縣一中念。”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咋不走xx?”他倆幾乎異口同聲問。
我苦笑一下,“說是要跟我一起上一中。”
話音剛落,楊小南眉頭就皺起來,“那你咋不攔一下?”他語氣里帶著罕見的認真:“你這是把人家耽誤咧么!”
“說了,人家不聽么,非要走一中。”我無奈地搖搖頭。
馬小寧在一旁咂咂嘴,用力拍了下我肩膀,“唉,這是個好丫頭,你慫上咧高中再好好耍么!”
“意外意外。”我臉上發燙,只能再次用尷尬的笑把這話題含糊過去。
這個暑假,我過得有些湊合,多數時候,我都盡量避開村里人的目光。
過去,我常常被當做“別人家的娃”提起,如今卻沒考上省重點,總覺得沒面子。
有親戚打電話過來,那帶著詫異的詢問聲,鉆進耳朵里,被我自動想象成了嘲笑。
我第一次學會了得過且過。
每天,只有和阿雪在QQ上聊天的時候,心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和踏實。
她給的那些魔獸小說,我也一本不落的都看完了。
厚重的書本撐起了一個恢宏的幻想世界,可合上尾頁后,我終究沒有勇氣再提筆,去寫腦海里那個只完成了一半的故事。
我好像對自己失了信心,再也找不回當初學習好時,那種不管不顧的意氣風發了。
那些曾在星空下閃爍過的,天文學家和出人頭地的夢想,如今很少再想起了。
我好像一夜之間想通了現實:原來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只是蕓蕓眾生里不起眼的一個。
我開始覺得,高中好好學,考個不錯的大學,找份安穩的工作,最后能在省會里買上一間樓房,就算是很有出息,很圓滿的一生了。
可夜深人靜時,一個念頭總會冒出來,我不知道,這算是大人們口中的成長,還是我把自己身上最寶貴的那點少年意氣,給弄丟了。
暑假悄無聲息地過完,高中生活,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開了頭。
報名那天上午,我爸騎著他那輛舊摩托捎我來到新學校,車子在縣一中大門外的停車區熄了火。
校園里比我想的熱鬧,教學樓舊是舊了點,但刷了層新漆后倒也有幾分模樣。
可踏進校門走了一段路后,那點說不清的落差感還是冒了頭。
我安慰自己,知足吧,這已經是縣城里最好的高中了。
操場口的公示欄被人圍得水泄不通,新生們都伸著脖子找自己的名字。
我讓我爸在邊上等著,自己一頭扎進人堆里,從一班開始,目光順著名單往下看。
阿雪的名字跳進眼里,我心里跟著快了一拍。可把一班的名單從頭看到尾,也沒找到我的名字。
果然沒分到一個班么……
我耐著性子往后找,二班、三班……直到五班,才看見自己的名字和那串熟悉的準考證號。
“在五班。”我擠出來,走到我爸跟前說。
接下來按著路牌指引去餐廳報道繳費。
餐廳里人聲鼎沸,家長和學生排成了長龍,我張望了一會兒,找到五班的隊伍排進去,看了一圈,餐廳里好像沒有一班的隊伍。
隊伍挪得倒快,沒一會兒就輪到我了,新班主任是個中年男老師,個子不高,說是教語文的。
我剛坐到他面前,還沒開口,他就冷著臉說了句,“見了老師咋不問好?”
我一愣,只好站起來,說了聲:“老師好,我叫楊書涵。”
他這才點點頭,“你好,請坐。”
這算給新生的下馬威嗎?我心里嘀咕著。
班主任遞來一張表格和筆,讓我填信息,自己則笑著和我爸打招呼握手,聽他們聊起了學雜費。
我填完信息,抬頭看到我爸從褲兜里掏出錢包,一張一張地數出些票子,遞給了班主任。
他接過錢又數了一遍,收好后,隨口問起我初中的成績,我答了句“中等偏上”,沒好意思提曾經的輝煌。
手續辦妥,我讓我爸先回去,說想自己熟悉熟悉環境,實則是想等等阿雪。
跟人一打聽才知道,她們一班的報名點設在辦公樓里。
我溜達到校門口附近,蹲在樹蔭下等著。
沒過多久,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徑直開進了校園,停在辦公樓前。
更讓我吃驚的是,居然有幾位老師親自迎出來。
阿雪一家下了車,她爸爸面帶微笑,從容地和迎上來的校領導們一一握手寒暄。
她跟在媽媽身邊,眼睛卻不住地向四周張望,像是在尋找什么。
我站到了樹后,樹皮粗糙的紋理硌著掌心,看著他們一家在一眾領導地簇擁下,走進了辦公樓里。
他們報名肯定還要好一陣子,我無處可去,只好靠在樹上繼續等。
人群的喧鬧仿佛隔了一層膜,變得模糊不清。
初中班主任那句“要想著跟上人家腳步”的話,毫無預兆地在耳邊響起,比當時聽著更刺心。
可現實呢?現實好像處處都在提醒我,有條看不見的溝壑,橫在我和阿雪之間。
自從暑假想通后,我好像才后知后覺地看清了許多事。
我和阿雪之間,差的恐怕不是那幾十分,還有比我想象中更遠、更硬的東西。這些差距,會不會像寒風一樣,遲早把我們這點溫暖給吹散了呢?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像跌進了深不見底的冰窟窿,一股寒意從腳底猛地竄上來,凍得我心里發緊。
我驚恐地發現自己不敢再往下想了,趕緊用力甩了甩腦袋,把這些不吉利地念頭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