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匆匆扒了幾口飯,便早早趕回學校。
教室里已經熱鬧起來了,桌子凳子被挪到四周,中間空出一片場地。我找到我們的桌子,特意搬到教室角落。
正忙著,班長招呼幾個男生去搬東西,我跟著下樓,一起把飲料、干果什么的搬上來,還意外得知班主任訂了幾百個餃子,正在來的路上。
這些都是我們考單詞撿了一學期的瓶子換的班費。
聯歡會開始了,我表面上盯著教室中央唱歌的女同學,和身邊男生一起起哄叫好,心思卻全在身邊的阿雪身上。
她安靜地坐在我旁邊,趁我不注意,悄悄把自己的幾個餃子,夾到我的一次性飯盒里。
我假裝沒看見,心里卻翻江倒海。這可是她用過的筷子!這算不算間接親嘴了?
我耳根發燙,連吃餃子時都小心翼翼起來。
阿雪沒報名任何節目,她一向這樣,在集體活動里更喜歡當個安靜的觀眾,看著別人熱鬧。
輪到我上場了。
沒有話筒,沒有音響,我就站在教室中央清唱《童話》。
唱到“我會變成童話里你愛的那個天使”時,我偷偷瞄向阿雪,她正看著我輕輕打著拍子,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我沖她悄悄眨了兩下眼,她便笑了出來。
唱完后,我在一片掌聲里回到座位,幾個女生湊過來起哄,讓我再給她們唱一首去年唱過的《天使的翅膀》。
“這有啥好唱的,”我擺擺手,“我給你們唱《天下》?!?/p>
結果剛說完,她們就興趣缺缺地散了。
阿雪卻悄悄扯了扯我衣角,輕聲說:“那你給我唱吧,我要聽。”
我看著她的眼睛,覺得在這么多人的教室里給她一個人唱歌太過羞恥,只好撓撓頭,“算了算了,還是看節目吧?!?/p>
她沒再堅持,只是在我們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元旦聯歡會熱熱鬧鬧地散了場,學校早早就放了學。
我和阿雪并肩走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夕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今天心情依舊格外的好,還跟她念叨著:“回去記得幫我收菜啊,順便把李鴻飛的菜給我偷了,他偷我兩次了?!?/p>
“知道啦,”她應了一聲,卻突然轉了話頭,“我發現你最近又不咋好好學習了,就看小說,研究你的DOTA攻略,上次月考都考到一百名外了,馬上就期末考試了呀。”
“學著呢學著呢?!蔽液俸傩χ?,眼睛卻被路口聚集的一群人吸引,連那個“扛把子”都在,今天放假,約架倒是常有的事。
“你就會嘴上說,”阿雪拽了拽我袖子,“你看你早上考單詞,全抄我的?!?/p>
“忘了背嘛?!?/p>
“那你下次還是去撿瓶子吧。”她說著在我胳膊上輕輕掐了一下。
我配合地“嘶”了一聲,趕緊求饒。
走到小區門口,阿雪轉身叮囑:“明天下午再來找我呀,別早上來。”
“行!”我滿口答應。
回去的路上經過網吧,想到兜里還有兩塊錢,今天放學早,要不去打兩把DOTA?
但又想到明天要見阿雪,還是忍住了,這兩塊錢還是留著給她買零食更好。
到家后,我爸見我回來,開始推出摩托車,準備送我們仨回鄉下。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爸,我就不回咧,馬上期末考試咧,多復習復習。”
他正擰開油箱蓋看油,手上動作停了一瞬,沒回頭,只“昂”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我忽然意識到,自從我上了初三,很多事都悄悄變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的要求刨根問底,或者直接駁回。
現在,即便是一些聽起來不太靠譜的理由,他大多也會點頭。
我出去玩,或者是回來的晚,他頂多等我回來后,給我說“飯熱著”,不再像以前那樣追著問“可哪咧”、“咋這時候才回來”。
最讓我意外的,是有幾次我試探著問他要手機登QQ,他居然沒說我,只是沉默著把那臺諾基亞遞過來。
后來,他甚至為此特意去營業廳,開了每個月五塊錢三十兆的流量套餐,像是辦一件正經事。
我站在門檻上,看著他蹬摩托車,心里忽然明白,這不是放任,只是他面對一個即將長大的兒子,所能做出的笨拙又真誠的妥協。
他在用他沉默的方式,學著走進我的世界,哪怕這個世界,他其實一點也不懂。
時間悄悄走到了二零一零年。
下午天色灰蒙蒙的,早上剛下的雪在地上鋪了一層。
我到了阿雪家小區門前的空地,踩著新雪等她。
今天她居然沒在花園里等我,我閑著無聊,就用腳在雪地上踩出個“I LOVE YOU”。
沒過多久,聽到遠處單元門“吱呀”一聲,阿雪裹著粉色羽絨服走出來。
她看見雪地上的字,會心一笑,“好啦,快擦掉,別讓我爸看見了?!?/p>
我趕緊用腳把字跡抹平,“你爸在家???”
“對啊,”她朝樓上某個窗戶瞥了一眼,“不然咱就去我家了?!?/p>
“哦哦,那我們去哪兒?”
“去廣場呀。”她把手揣進口袋,和我并肩走著。等走出小區一段距離,又很自然地把手塞進我衣兜里,和我握在一起。
路過一家飄著甜香的蛋糕店時,阿雪突然把手抽出來,“你在這兒等我啊?!闭f著就推門走了進去。
我隔著起霧的玻璃張望,心里納悶:這大下午的,吃什么面包???
沒一會兒,她提著一個小小的方形蛋糕盒走出來。
“吃這么高級啊?”我驚訝地看著她手中的盒子。
“哪有啊,”她眨眨眼睛,“給你過生日?!?/p>
過生日?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像我這種在農村長大的孩子,從來沒有什么生日概念。
我爸頂多會在某個尋常日子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我后頸,咧嘴一笑:“十四了啊,老子像你這么大的時候……”
去廣場的路上,我忍不住打趣:“電視上才看到人家過生日,你還搞這套。”
“什么呀,我每年都過的。”阿雪一臉認真,一邊說一邊尋找著合適的角落,最后相中一個僻靜的小亭子。
我這才意識到,和阿雪比起來,我還是個鄉巴佬。不過那又怎樣呢?還不是我女朋友。
到了小亭子里,我用袖子拂去石桌上的積雪。阿雪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桌上,揭開盒蓋,亮出一個小巧的奶油蛋糕,上面還用紅色果醬寫著“祝楊書涵生日快樂”。
看著她往蛋糕上插蠟燭,我突然有些拘謹,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來,低頭?!彼闷鹨粋€金色的紙質皇冠。
我忍不住笑了:“這不是紅太狼頭上的皇冠嘛?
“那你也是灰太狼,”她抬起胳膊,“快低頭呀”
我順從地低下頭,感受著她輕輕把皇冠戴在我頭上。
接著她彎腰點燃蠟燭,跳動的火苗在灰蒙蒙的午后格外明亮。
阿雪退后一步,輕輕拍手,笑瞇瞇地望著我唱起生日歌,歌聲在空曠的亭子里悠悠回蕩。
我被她看得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好啦,快許愿吧。”
“啊?就像電視里那樣?”我還是放不開。
“對呀對呀?!彼诖乜粗?。
我望著那簇溫暖的燭光,笨拙地合攏雙手,在心里悄悄許下了人生第一個生日愿望。
睜開眼睛,我一口氣吹滅蠟燭,青煙裊裊升起,阿雪開心地拍手歡呼。
我們站在小亭子里,分吃了那塊小小的蛋糕,還互相喂著吃,倆人有說有笑的,合不攏嘴,每一口都甜得很。
就這樣,我過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個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