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習課上,班里的背書聲嗡嗡響成一片,我桌子上攤著書,卻轉著筆發呆,良久才嘆了口氣:
“哎——”
“咋了呀?”阿雪聞聲停下來,腦袋一歪問我。
“我一個鄰居姐姐搬走了,以后哎,估計見不著了。”我筆尖戳著書頁,點出個小墨點。
“為啥呀?”她追問。
“和她男朋友分手了。”
“啊?為啥呀?”阿雪眼睛忽閃著。
“哪兒那么多為啥?家里不同意唄。”我瞥了她一眼,突然發現這丫頭有愛聽八卦的愛好,幾句話就能勾起興趣。
“哎,你平時不說土話嗎?還是在學校故意說普通話的?”我試圖轉移話題。
和她做同桌幾天,交流多了我才知道,原來她不僅只有上課說普通話,平時也一樣,這倒讓我和她說起話來有點怪怪的,跟演電視劇似的。
“對呀,從小就說普通話,習慣了。”阿雪點點頭,調子突然一拐,用方言說了句:“不過土話我也會說捏。”
“噗嗤!”我沒憋住,被她這一句逗笑。
阿雪耳根子泛紅,攥著拳頭虛晃一下,“哎呀,笑啥笑,你快講講你那個姐姐的事。”
“老師!”我突然咋呼一聲,嗓子拔高,瞬間切進了搖頭晃腦地背書模式:“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
阿雪嚇得一激靈,唰得坐直,小嘴叭叭跟上:“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眼睛卻悄悄瞄了一眼窗外,走廊空空蕩蕩的,哪有人影?
她這才反應過來,氣得腮幫子一鼓,小鼻子皺成了包子褶,盯著我看。
我憋著笑,書聲沒停:“林盡水源——便得一山……”話沒落地,胳膊上就挨了她一記小拳頭。
有個女生同桌確實會有很多樂趣,我們相處時間長了,也越來越融洽。
阿雪會和我聊那些印在雜志、貼紙、包書紙上的明星,眼睛亮晶晶地說著誰誰的歌好聽,誰誰穿的衣服時髦,誰誰演了什么電影電視劇。
會從書包里摸出新買的發卡、頭繩、手鏈之類的,獻寶似地問我“好不好看?”
還會帶來我平時吃不到的零食、好吃的,和我分享,傲嬌地說“看我有啥好吃的都想著同桌。”
有時候也會壓低聲音,跟我分享女生間的小秘密,誰和誰關系好,誰和誰鬧別扭,誰又說了誰的悄悄話……
我呢,就和她講在我在鄉下野的事。
講我和發小在水渠里扎猛子,碰巧有人路過,慌得光屁股鉆進玉米地里。
講我和發小扒水口子,結果泡塌了我家的院墻,怎么被我爸打得鬼哭狼嚎。
講誰家的大黃狗多么聽話,誰家的羊圈門開了,羊滿村跑,誰誰家的杏子李子好吃,特別是長出墻外的那部分……
講我放羊的時候,偷人家瓜地里的西瓜吃,還挖人家地里的土豆,用土坷垃堆起個灶,生火烤,然后踩塌了悶上一天,晚上回家前刨出來,香噴噴的。
講夏天打場完了,晚上躺在麥草垛上看滿天星星多么愜意,還能抓到螢火蟲……
那些對她來說遙遠又似曾相識的鄉野畫卷,在我嘴里活靈活現。
當然,我最大的優勢還是學習好,阿雪一有不懂的題就問我,我也會不厭其煩地,揉碎了給她講,到后來她經常在其他女生面前炫耀,“有啥不會的題問我同桌!”
有一次,給阿雪講題的時候,我俯身湊近了些,鼻尖忽然掠過一絲清甜的氣息,像是雨后青草香混了點不知名的野花,淡淡的,卻撓得人心尖發癢。
于是自那以后,每每湊近她時,呼吸總會無意識地微微一滯,然后偷偷多吸一口那若有若無的香氣。
有時也像做小賊似的,趁著翻書頁的間隙,或者假裝側頭看窗外,又或是低頭撿掉落的鋼筆,飛快地捕捉一縷飄散在空氣中的甜。
那干凈柔軟的香氣,成了她周圍一道無形的結界,讓我既想靠近,又怕靠得太近。
這種夾雜著好奇、羞澀、試探、較量和陪伴的復雜體驗,像無聲浸潤的雨,在我原本非黑即白的中學時光里,暈開了一抹捉摸不定的粉。
那時候,班里男女同學之間總隔著一層窗戶紙,捅不破,卻又忍不住互相瞄。
每到課間,或是下午上課前,教室后頭總會堆上一群男生,話題繞來繞去,總免不了會說到哪個女生身上,這時候便會聲音壓得低低的,眼神卻賊兮兮亮著。
要是真有上一對兒膽大談戀愛的,那更是不得了,消息就跟長翅膀似的,立馬能在班里傳開,大家一談起這兩人,都心照不宣地笑。
不過對我來說,戀愛這種神圣又叛逆的事,還是沒膽子想的。
我的心思有了別的去處,第一個便是小說。
那時候班里很流行看紙質小說,女生們課桌底下藏著花花綠綠的言情小說,男生們則熱衷于那些刀光劍影幻想小說。
也有那么幾個“清流”,喜歡看《讀者》《青年文摘》這種雜志,還工工整整的放在講臺旁邊的圖書角,透著股與眾不同的高大上。
但讓全班人都爭搶的還得是《阿衰》《爆笑校園》這類的小人書漫畫,即使都翻得卷了邊,也能讓人看得津津有味,憋不住笑出聲。
有本印象最深的叫《壞蛋是怎樣煉成的》,不知道是誰買的,一下子在男生間傳的火熱,大家十頁十頁撕開,在班里傳閱。
我自然也避免不了,上課時拿著皺巴巴的十頁,看得心潮澎湃,幻想著那個跌宕起伏,快意恩仇的世界,仿佛自己也是文東會的一員。
有一天自習,阿雪正專注地看著從別的女同學那兒借來的言情小說。
我見她看得入神,還抿嘴笑,便忍不住湊過去瞄了一眼,結果她一下子合上書,壓在胳膊底下。
“你在看啥?還不給我看。”我問了一句。
“沒啥呀!”阿雪臉一熱,“你不是看謝文東嗎?又不看這個。”
“給我看看唄,”她越藏著,我越好奇,伸手就要去拿。
“不行不行!”阿雪急了,手忙腳亂地把書塞桌倉里,“男生不能看!”
我剛想要搶,她卻突然坐直了開始看課本,低聲說了句:“老師來了。”
我趕緊縮回手,拿起筆假裝在草稿本上亂畫,班里也瞬間安靜下來。
果然,年級主任出現在門口,背著手踱進教室,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一排排課桌,然后說起那老一套話:“整個樓道,就你們班最吵!紀律最差!別的班都……”
我表面上看著書,桌倉底下的手卻趁著阿雪發呆,輕輕從她桌倉里取出了那本書,然后背過去偷偷看。
原來是本寫校園戀情的小說呀,里面有接吻擁抱之類的橋段,怪不得阿雪不給我看。
不過我對此并不感冒,便又偷偷塞了回去。
但是一想到談戀愛……阿雪不會……喜歡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