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顧淮安與謝晗對坐,冬日里的冷風,在窗外呼呼地吹著。
顧淮安盯著茶盞里的那片墨綠色的葉子:“所以,長公主根本不是要安陽嫁給我。”
謝晗微微點了一下頭:“我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心中就覺得奇怪,你在公主府住了那么多年,安陽是什么性子你清楚的,她若真是有意嫁給你,早幾年就翻天覆地的鬧起來了。”
“這些年陛下一直在麟州打仗,安陽去麟州的時候正巧路過我這兒,我與她見過面,她甚至未曾提及過你,你又不在麟州,沒道理她去見了一次陛下,回頭就鬧著要嫁給你的。”
細說起來,這件事何止是謝晗覺得奇怪,顧淮安一樣覺得奇怪,可這么多年的經歷教會顧淮安一個道理——事情可以合情合理。
也可以合情不合理。
或者合理不合情。
他有些厭煩的皺起眉頭:“或許這之中又有什么算計,誰知道呢,我不想管也不想問,抗旨就抗了,要砍頭就砍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謝晗沒想到顧淮安會這樣說話,他怔了片刻:“你……你怎么會這么想?”
顧淮安沒有馬上回答。
從他懂事起,很多枷鎖便扣在他心里,他已經習慣了在陛下和長公主給他的模子里活著,好像只有這樣才是對的。
可這幾天與洛璃的相處,讓顧淮安明白,人有很多種活著的方式。
每一種都沒有錯。
“我十歲與趙稷相識,進了長公主府,二十四歲被長公主送到陛下身邊,也是那一年,顧家剛定下了和洛家的婚事,陛下就要我同他去麟州打仗,風餐露宿的到了麟州,他又隨便找了個由頭,把我丟到了幽州。”
提起幽州,顧淮安低低的笑了兩聲,抬起眼睛,看向好友:“先生常說,天家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我、甚至是洛璃,我們像個器皿物件兒一樣,勾勾手就要來,揮揮手就要滾……”
“顧淮安!”謝晗聽不下去,喝住了顧淮安的話。
“我明白你的意思。”顧淮安收住了話頭。
但沒有停下來:“安陽回京后,定然會與長公主提及我,再想想這些年幽州的形勢,以及我還全須全尾的活著,長公主必然能算到我搭上了相九爺。”
“所以她要洛璃去幽州,實則就是引我去幽州,把我這條線從暗做到明,要么以幽州之勢威懾陛下,要么,在幽州開戰。”
謝晗還在反復斟酌要怎么把這些話說給顧淮安,顧淮安就自己先一步步說出來了。
原來顧淮安不是不知道,而是什么都知道。
“那么現在就有一個問題了,謝晗。”顧淮安抿了口茶水,慢悠悠的問謝晗:“安陽只會我說不在麟州,那長公主是怎么知道,我這些年在幽州的?”
謝晗身后的窗子被北風吹開,外面落了雪,風裹著雪花沖進了書房。
謝晗很坦然,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是我。”
顧淮安白了他一眼,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茶杯,什么都沒說。
“她只是在關心你……”
“她只是在利用我!”
顧淮安糾正謝晗的話。
“她如果真的關心我,就不會在五年前讓我跟著陛下去麟州,這和讓我去送死有什么區別?”顧淮安手里的茶盞啪嗒一聲落在桌上。
“她是長公主。”謝晗的聲音大了幾分:“沒有她你我早就死了,顧淮安,即便是她讓你去送死……”
“送死可以,把我當棋子一樣送到別人手里,不可以。”顧淮安搖頭。
他的眼底微微紅起來。
謝晗猶豫半晌,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不說這些,說你今后的打算。”
“不知道。”顧淮安壓下心底翻滾上來的難過,低聲回答:“至少要把洛璃先送到幽州,等她安定下來,我再考慮以后的事情。”
“那個女人不一般的。”謝晗提醒顧淮安:“我的人說,山里有一家獵戶被殺了,周遭還有五具男尸。”
“那你什么意思?”顧淮安不耐煩起來:“你覺得是洛璃殺的?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殺的了七個大男人,是嗎?”
方才在說長公主和陛下的事情,顧淮安即便很不喜歡聽,也壓著性子聽,現在說起洛璃,兩句話不到,顧淮安就發起瘋來。
“我、我也沒說是她殺的。”謝晗為自己分辨了一句,隨即想起洛璃上馬車時的樣子:“你我是習武之人,那位洛姑娘或許沒殺人,但她一定不是弱不禁風的女子。”
顧淮安不好正面反駁這話,把手里的茶喝光:“她是什么,和你也沒有關系,別打聽我的事,回過頭來又跟長公主告密。”
他說完,也不等謝晗回答,起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又折返了回來。
“有個事兒,你幫我個忙。”顧淮安站在桌子前面。
“放心,我只會跟長公主告密,不會跟洛姑娘說,我才是真正的謝晗。”謝晗攤開手里的紙,裝模作樣的給長公主寫信:“而你,是他那個負心攀高枝的夫婿。”
這話給顧淮安氣愣了,他伸手奪過謝晗的筆,丟在旁邊:“不是這個!”
“洛璃說,顧淮城對她動了心,你幫我往京中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有這么回事。”提起這件事,顧淮安氣的心猛的跳了兩下。
謝晗從椅子上站起來:“還有這種事?”
顧淮安撇了他一眼,一根手指戳過去:“你少在這里看我笑話!”
“沒看沒看……”謝晗推開顧淮安的手:“我這就給我舅舅寫信。”
顧淮安覺得這還差不多,他記著洛璃要他幫忙處理血信的事兒,也就先往書房外面走去,正準備拉開門,門從外面被人推開,謝晗的一個副將急匆匆的走進來。
“謝大人,方才我們在府外發現一個行蹤奇怪的小叫花子,正準備驅趕,那個人就翻墻跳了進來,大人看,要不要在府內仔細排查?”
“叫花子?”謝晗皺緊眉頭:“確定進了謝府?”
副將點頭:“沒錯,有兄弟親眼所見!”
“從哪面進來的?”謝晗一邊說,一邊回頭去拿自己的佩刀。
副將抬手指了一下:“西側府墻。”
“西側……”顧淮安順著那副將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心頓時向下一沉。
“洛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