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厚重、無邊無際的黑暗。

李天罡感覺自己像一顆被遺棄在深海里的石子，正不斷向下沉淪。意識支離破碎，唯有左手掌心一點微弱的溫熱，如同風中殘燭，卻頑強地指引著方向。

那溫熱初時細若游絲，漸漸變得清晰，像一條擁有生命的小蛇，順著手臂的脈絡蜿蜒而上，所過之處，冰封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僵硬的肌肉微微震顫。

它穿過肘關節，掠過肩胛，最終，如同一滴甘霖，墜入他死寂的心湖。

咚。

一聲微弱卻無比真切的震動，從他胸腔深處傳來。

不是心跳。

更像是一顆種子，在荒蕪的土地上，裂開了第一道縫隙。

緊接著，龐雜到無法理解的信息洪流，伴隨著那點溫熱轟然爆發，強行灌入他幾乎停滯的大腦！

那不是語言，不是文字，甚至不是圖像。那是……感受。

是恒星誕生時的熾熱與光芒；

是星云凝聚時的冰冷與塵埃；

是無垠虛空中，長達百萬年的孤寂漂流；

是一場場毀天滅地的爆炸與能量風暴；

是某種冰冷、精確、不帶任何感情的程序，正在一遍遍重復掃描、分析、評估；

最后，所有的感受匯聚成一個無比清晰、如同烙印般的指令——

【坐標確認。環境掃描……適宜。神話基因庫……激活。載體適配性評估……進行中?！?/p>

“呃……啊——！”

李天罡猛地睜開雙眼，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嘶啞的痛吼。

劇烈的頭痛讓他眼前發黑，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顱內攪動。他貪婪地呼吸著滿是塵埃的空氣，胸口劇烈起伏，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T恤。

他還沒死。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身體軟得像一灘爛泥，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酸痛的抗議。他正躺在觀測站冰冷的水泥地上，四周是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散落的文件、傾倒的儀器架，如同剛被龍卷風洗禮過。

窗外，天空不再是那種令人心悸的暗紅，恢復了深夜應有的墨藍。只有遠方海平線附近，還隱隱殘留著一抹不祥的橘紅色光暈，仿佛大地之下埋藏了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那東西……墜海了？”他心有余悸地想道。

隨即，他想起了昏迷前那詭異的一幕——那道沒入他掌心的金光！

他猛地抬起左手，湊到眼前。

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他反復查看。手掌皮膚完好無損，連一點擦傷都沒有。他用力握拳，指節發白，除了肌肉的酸痛，沒有任何異常。

“是幻覺嗎？沖擊波造成的腦震蕩？”李天罡有些茫然。

但下一刻，他否定了這個想法。

因為世界變了。

不是外觀，而是某種……內在的規則。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看”，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圍環境的輻射強度正在緩慢下降，但依舊遠超安全標準數十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味道”，不是氣味，而是一種……活躍的能量粒子，它們像微小的精靈，無規則地跳躍、碰撞，帶來一種微弱的麻癢感。

他閉上眼，這種感知反而更加清晰。

他甚至能“聽”到腳下大地深處傳來的、低沉而穩定的“脈搏”，那是地球磁場與某種外來能量相互摩擦、擠壓產生的“嗡鳴”。

更讓他震驚的是他自己的身體。

他能清晰地“內視”到體內那微弱卻堅韌的暖流，它正以心臟為起點，沿著某種復雜而玄奧的路徑，極其緩慢地自行運轉。它所流經的部位，細胞的活性似乎都在悄然提升，肌肉的酸痛也在以微不可查的速度緩解。

這絕不是腦震蕩后遺癥！

那個“指令”……神話基因庫……載體適配……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唯一能解釋現狀的結論，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

那道金光，是來自天外神石的某種……東西。它選中了自己，并且，正在改造自己！

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交織在一起，讓他渾身顫抖。

他必須離開這里！立刻！馬上！

官方的人，或者其他什么勢力，很快就會徹底封鎖這片區域。到那時，他體內這個“秘密”，將會讓他萬劫不復。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的虛弱和頭腦的混亂。他咬著牙，用手撐地，試圖爬起來。

就在這時——

“吱呀?！?/p>

觀測站那扇扭曲變形的鐵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了一道縫隙。

李天罡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像一只受驚的野貓，猛地蜷縮到傾倒的儀器架后面，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

是誰？軍隊？科研人員？還是……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反手又將門輕輕掩上。

借著朦朧的月光，李天罡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類似改良漢服式樣的深藍色衣褲，衣料上隱隱有暗紋流動，仿佛將夜空穿在了身上。她身形嬌小，面容精致得如同瓷娃娃，黑色的長發在腦后束成一個利落的馬尾，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竟隱隱流轉著一抹淡金色的光澤，正平靜地掃視著滿地的狼藉。

她的眼神，沒有絲毫這個年齡段少女該有的驚慌或好奇，只有一種與外表極不相符的沉靜與……審視。

少女的目光很快鎖定了他藏身的位置。

“出來吧，輻射殘留對你沒好處。”她的聲音清冷，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直接穿透了李天罡試圖隱藏的呼吸聲。

李天罡心頭一緊。被發現了！

他握緊了旁邊半截斷裂的桌腿，肌肉緊繃，沒有動。

少女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戒備，她抬起右手，手腕上戴著一個造型古樸的銀色手環。她用手指在手環上輕輕一點。

“嗡——”

一道淡藍色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暈以手環為中心擴散開來，迅速掃過整個觀測站。

李天罡感到一股溫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拂過身體，仿佛做了一次全身掃描。他體內那道微弱的暖流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微微躁動了一下。

少女手腕上的手環，投射出一道微縮的全息影像，正是李天罡的輪廓，在他心臟和左手的位置，有幾個微弱的光點正在閃爍。

“能量印記確認。目標‘火種’載體，生命體征穩定，精神處于高度應激狀態?！鄙倥袷窃谧匝宰哉Z，又像是在向某個看不見的對象匯報。她收起影像，再次看向李天罡藏身的方向，語氣依舊平淡，“我不是你的敵人。如果想活命，跟我走?！?/p>

“你……你是誰？”李天罡從儀器架后慢慢站起身，手中的桌腿依舊緊握，聲音因緊張而干澀沙啞，“軍方的人？還是……有關部門？”

少女搖了搖頭，馬尾辮輕輕晃動?！拔医邪捷p雪。來自‘東海觀測站’?！彼D了頓，補充道，“一個不被你們官方記錄在案的單位?！?/p>

“東海觀測站？”李天罡迅速在腦中搜索，確認自己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他警惕地追問，“那是什么地方？你找我做什么？”

“找你，是因為你被‘祂’選中了。”敖輕雪的目光落在他左手上，那雙淡金色的眸子似乎能看穿皮肉，直視那道隱藏的金光，“至于觀測站……你可以理解為，一個負責監控、研究，并在必要時，‘處理’此類異常事件的古老機構?！?/p>

古老機構？處理異常事件？

李天罡心中的荒謬感更加強烈。這對話的走向，越來越像他平時剪輯的那些地攤文學風格的短視頻了。但體內真實的異樣感，以及對方展現出的、明顯超越現代科技的手段（那個手環），又由不得他不信。

“‘祂’？是那顆……隕石？”李天罡試探著問。

“隕石？”敖輕雪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那是‘盤古之心’的碎片，或者說，是祂選擇降臨的‘外殼’?！?/p>

盤古之心？！

這個名字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李天罡的心上。他想起腦海中那個冰冷的【神話基因庫】指令。

“你們……早就知道它會來？”

“追蹤了一萬兩千年?！卑捷p雪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昨天晚飯吃了什么，“從獵戶座懸臂的塵埃帶，到柯伊伯帶的冰封邊界。我們，還有另外一些‘鄰居’，都在等著這一天?！?/p>

她的話信息量太大，李天罡一時難以消化。但他捕捉到了一個關鍵點：“鄰居？你是說……還有別的……外星人？”

“宇宙很大，生命的形式遠超你的想象?！従印皇且粋€便于你理解的稱呼?！卑捷p雪沒有正面回答，她側耳傾聽了一下，眉頭微不可查地蹙起，“時間不多了。帝國的‘清道夫’已經進入近地軌道，仙庭的巡查使也在趕來的路上。在他們找到你之前，我必須帶你離開?！?/p>

清道夫？仙庭？巡查使？

每一個詞都沖擊著李天罡的世界觀。他感覺自己二十多年建立的科學認知，正在寸寸崩塌。

“等等！我憑什么相信你？你說你不是敵人，證據呢？”李天罡后退半步，依舊沒有放下戒備。

敖輕雪似乎嘆了口氣，似乎對他的固執有些無奈。她抬起帶著手環的右手，對著不遠處一個半人高的金屬儀器箱。

手環上微光一閃。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光效。那個堅固的金屬箱子，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塊，從頂部開始，無聲無息地分解成了最基礎的金屬顆粒，如同沙瀑般簌簌滑落，堆成一堆細小的粉末。

分解過程精準、迅速，沒有波及旁邊任何物品。

李天罡的瞳孔驟然收縮，握著桌腿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這絕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武器！

“如果我是敵人，你現在已經和那個箱子一樣了?！卑捷p雪收回手，語氣依舊平靜，“我的任務是確保‘火種’載體安全，并引導其初步覺醒。這是‘盤古之心’降臨協議的一部分，也是我們‘東海觀測站’與‘祂’古老的約定?！?/p>

她看向李天罡，淡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現在，做出選擇。是留在這里，等待被某一方捕獲、切片研究，或者被‘清道夫’直接凈化。還是相信我，獲得一線生機，并嘗試去理解你體內正在發生的變化，以及……你即將面對的，這個世界的真相。”

李天罡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留在這里，必死無疑，或者生不如死。跟這個神秘的少女走，前途未卜，吉兇難料。

但……

他感受著體內那道緩慢流淌的暖流，想起腦海中那個宏大的指令，想起敖輕雪口中的“盤古之心”、“神話基因庫”。

一種源自生命本能深處的好奇，一種對未知力量的渴望，一種不甘于平凡、被卷入巨大漩渦后反而破釜沉舟的勇氣，混合著對死亡的恐懼，最終匯聚成一個決定。

他扔掉了手中毫無意義的半截桌腿。

“我跟你走?！?/p>

敖輕雪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許，點了點頭：“明智的選擇?！?/p>

她不再多言，轉身走向那扇扭曲的鐵門。只見她伸出手指，在門鎖破損的位置輕輕一點。細微的“咔嚓”聲響起，門軸處凍結的銹跡仿佛瞬間消失，門被她輕松推開。

“跟上，保持安靜?！?/p>

兩人一前一后，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廢棄的觀測站。

外面，夜色正濃。遠處的臨海市區燈火通明，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響，只有偶爾劃破夜空的警笛聲，預示著今夜的不尋常。

敖輕雪對這里的地形極為熟悉，帶著李天罡專挑監控死角和小路穿行。她的腳步輕盈得如同貓科動物，落地無聲。李天罡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和疲憊，拼命跟上。

他能感覺到，體內的那股暖流在身體劇烈活動時，運轉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為他提供著微弱卻至關重要的能量支持。

十幾分鐘后，他們來到了一個荒廢的小型碼頭。咸腥的海風更加強烈，海浪拍打著水泥墩，發出嘩嘩的聲響。碼頭上停泊著幾艘破舊的漁船，隨著波浪輕輕搖晃。

敖輕雪帶著他，徑直走向碼頭最盡頭，那里系著一艘通體漆黑、流線型的小艇。小艇造型奇特，沒有任何明顯的動力裝置和舷窗，光滑得像一顆黑色的水滴。

她走到小艇旁，伸手在艇身某處一按。一道微光掃過她的手掌，艇身悄無聲息地滑開一個艙門。

“進去?！卑捷p雪示意。

就在李天罡彎腰，準備鉆進艙門的剎那——

咻——！

一聲尖銳至極、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破空聲，從極高的天際傳來！

李天罡猛地抬頭。

只見漆黑的夜空中，三顆呈品字形排列的“星星”，正以遠超任何已知飛行器的速度，拖著幽藍色的尾焰，朝著他們所在的碼頭方向，俯沖而下！

那絕不是人類的飛機！也絕非導彈！

它們冰冷，精準，帶著純粹的、毫不掩飾的毀滅意圖。

敖輕雪的臉色第一次變了，那是一種如臨大敵的凝重。

“是帝國的‘信天翁Ⅲ型’突擊艦！他們發現我們了！快進……”

她的厲喝聲被更加強烈的引擎轟鳴和能量聚集的嗡鳴聲打斷。

那三艘黑色突擊艦在俯沖到離地面不足五百米時猛地懸停，艦體下方同時亮起刺目的紅光，如同三只嗜血的瞳孔，牢牢鎖定了碼頭盡頭的兩人，以及那艘黑色小艇。

【檢測到高優先級“火種”信號及未知科技造物。】

【判定：威脅等級B ?！?/p>

【執行凈化協議。】

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電子合成音，通過某種定向聲波技術，直接在三艘突擊艦下方的空間回蕩。

下一秒，其中一艘突擊艦下方的紅光驟然凝聚成一顆籃球大小的、躍動著危險電弧的能量球！

滋——轟?。?！

一道赤紅色的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鞭撻，撕裂空氣，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李天罡和敖輕雪，以及他們身后的黑色小艇，悍然轟下！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