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流，首先消失的是“她已經死了”，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她不是我”也消失了。

日記本上原本的內容越來越清晰，而那張被劃爛掉的照片也終于恢復原樣。

兩寸的白底照片，上面的人擁有蛙一般的腫眼，眼神渙散的無法聚焦在同一個點，齙牙往外冒出，整個面部骨骼畸形而扭曲，丑陋的模樣在深夜出現幾乎會讓人誤以為是一個怪物，偏偏擁有“人”的結構，讓人更加不寒而栗。

光是看著這張臉，就足以讓人感覺到生理性不適。

溫漣漪皺眉，但看黎霧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之后也選擇了不說話。

照片的背后，標注著林美美的名字。

這是203號病房的客人。

溫漣漪臉色難看的嚇人：“難怪她們不讓人提及臉這個字眼。”

如果是長成這樣的話，那可以理解了。

“恐怕她們早就不是這個樣子了。”黎霧翻著日記回應，而上面的文字讓她默默低下眼睛。

日記本的第一頁，寫著她為內容取出的標題。

《繭》。

……

【我叫林美美，媽媽告訴我永遠不要離開這座小鎮，但我沒辦法做一個聽話的小孩，因為我討厭這里，討厭所有人都永遠的低著頭，沒有直面陽光的勇氣，包括我的爸爸媽媽。】

【而今天……我將帶上我攢下來的所有錢逃出這座囚籠般的小鎮，迎接我的人生，我會成為一名優秀的雜志編輯，我將從今天開始記錄這一切。】

【因為我已經拿到了線上筆試的第一名。】

……

【走出鎮子的第一天，我恍然無措，因為所有人都會用一種驚恐的表情看我，他們一語不發，只是在我接近時躲閃不及，因為我們長得“不一樣”。】

【強烈的羞恥感以及獨在異鄉的恐懼迫使我瘋狂去尋找我的“同類”，然后我才發現……小鎮外的世界根本不會有我的同類。】

【沒關系，我是來找工作的，我馬上就能成為一名雜志編輯了，我馬上就能實現我的愿望了，這沒關系。】

……

【我失敗了，因為我的臉。】

【當我滿懷希望的走進面試室時，我大聲的告訴她們我的經歷，我與文字的故事，我所熱愛的一切，我展現了我的專業，展示了我對文字的了解，我完美的符合了她們招人的條件，我以為我勝券在握，可一盆冷水竟猛地將我從美夢中驚醒。】

“很抱歉，你的形象并不適合我們公司。”

【形象？是的，形象。可我不明白，我是應聘文字編輯，我應聘是崗位并不需要把我的臉展示給客戶，我并不是要成為一個明星！】

【他們的沉默是最刺耳的諷刺，我拼了命的告訴他們我需要這份工作，我有著足夠的文學素養，我下跪，我哀求，我像路邊的野狗搖尾乞憐，不斷訴說著我的熱愛，我的專業，我閱讀過的文學，我只求我能成為這雜志社里最最不起眼的一個工作者！我需要這份工作！我不甘心就這么回去！】

“不能成為編輯也沒關系，我可以掃地，可以清潔，我的家是整個鎮子里最干凈最漂亮的！”

“你們覺得我不漂亮，沒關系我可以戴口罩，可以遮住我的臉，讓你們所有人都看不見我的臉！”

“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留下來。”

【或許是為了我熱愛的工作，又或許是為了證明……我是個人，是個正常人。】

【可我失敗了，回應我的只有拒絕，以及在我離開門之后的譏諷。】

“看到她的臉我都要吐了，她難道意識不到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怪物嗎？”

“我可不敢要這樣的同事，何況還是個女人。比起才華，女人最重要的配置是臉吧？”

【“女人最重要的是臉”，這句話像是滾燙的烙鐵，烙印進了我的心臟。】

……

【我滿懷希望的走出鎮子，又垂頭喪氣的回到這里。所有人仍然保持著那個樣子，永遠低著頭，永遠蓋著臉。】

【媽媽走到了我的面前，沒有批評，沒有怒罵，我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跟著她回到了家，最后在深夜躲進房間大哭了一場。】

【我把房間砸的稀爛，破壞我周圍的一切怒斥我的人生為什么如此的不公平，痛罵真相太過殘酷，媽媽走上樓來抱住了我，我們什么都沒說，只是依偎在一起哭泣。】

【我終于知道了這座小鎮的秘密，從此再也沒敢抬起頭面對自己的那張臉。】

【那張抹殺我所有愿望，逼我服從的一張臉。】

【我想……我會和鎮子里的其他人一樣，一輩子龜縮在鎮子里面，在房間里面，在合適的年紀挑選鎮子里同為“怪物”的男人，與他結婚，然后再生下一個“怪物”一樣孩子，讓她或他重蹈覆轍這樣的人生。】

【可我不甘心……我只是想要一份夢想中的工作而已，就因為一張我無法決定的臉就剝奪我的夢想，無視我的才華，輕視我的人生？】

【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我恨這張臉，恨這無法改變的現實，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恨……恨這個殘酷的世界。】

……

【我剝開了自己的皮，撕開了自己的肉，我把自己鎖在房間不吃不喝，任由門外風吹雨打都不會走出。】

【我的意識逐漸變得昏昏沉沉，整個房間都已經被我砸的亂七八糟。】

【我想……我會死在這個房間里面，在來生得到救贖。】

【可是沒有，就在我決心死亡的那一刻，窗邊傳來了救贖的聲音。】

“哐哐。”

【她敲響了我的窗戶，在我探頭看過去的瞬間，我見到了不屬于這個小鎮的美麗面孔。】

【那個女人微笑著告訴我，她可以改變這一切。】

“我會給予你嶄新的人生，讓你成為更加完美的自己，你將擁有選擇一切的權利，得到你應有的所有。”

“而你只需要奉獻出你的皮囊，你的骨肉，來接受新生的【洗禮】。”

【……】

【我接受了【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