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二,大雪。
節(jié)氣與天氣精準(zhǔn)吻合,龍游市迎來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雪來得突然而迅捷,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灑落,僅一夜之間,便將整座城市染成了一片純凈的銀白世界。
屋檐、樹梢、街道都覆上了厚厚的一層。
白牧裹著一件厚厚的毛絨家居服,慵懶地躺在自家陽臺的躺椅上。
身邊的小茶幾上放著一壺剛沏好的熱茶,氤氳著白氣和淡淡的茶香。
他手里捧著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播放著視頻平臺新上線的劇集。
自從師妹鹿野來到龍游,與他正式開始同居生活后,白牧發(fā)現(xiàn)自己以往那種雖然隨性,但至少還有幾分修煉和任務(wù)穿插的生活,徹底變成了一灘死水。
他的生活幾乎失去了所有宏觀規(guī)劃,進入了放任自由,且隨遇而安的最高境界,生活進度緩慢得令人發(fā)指。
如果非要概括他這一個月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圍繞著兩件核心大事展開。
白天,腦子里琢磨著怎么找機會和師妹貼貼。
晚上,付諸實踐,成功和師妹貼貼。
然后他就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時間如同被按下了快進鍵,一個月的光陰仿佛只是眨了眨眼,就悄無聲息地從指縫間溜走了。
等他回過神來,才驚覺這一個月自己似乎……什么正事也沒干。
“呼——”
白牧緩緩地長舒一口氣,一道白色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氣中清晰可見,帶著他身體的暖意。
如果有人問他。
這樣日復(fù)一日的平淡生活,過久了難道不會感到無聊和空虛嗎?
白牧一定會用最真誠的語氣回答:
請務(wù)必保證我下半輩子的每一天!
都能像這樣無聊且空虛地度過!
這才是生活的真諦!
當(dāng)然,這一個月里也并非完全沒有波瀾。
唯一算得上比較特殊的事情,大概就是關(guān)于師父無限考駕照的進展……
想到這里,白牧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很不幸……
他那位戰(zhàn)力天花板,空間系頂尖強者,一人可攻一城的無限大人……
在機動車駕駛員科目一考試,也就是理論考試中……
掛科了。
據(jù)說是錯了幾道關(guān)于復(fù)雜交通標(biāo)志和惡劣天氣下燈光使用的題目。
白牧得知這個消息時,內(nèi)心是難以置信的。
他實在無法想象師父對著交規(guī)題庫皺眉苦思的樣子。
無奈地?fù)u了搖頭,將這些拋到腦后,白牧緩緩從躺椅上站起身,舒服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依舊綿綿不絕的大雪。
雖然這樣的日子很美好……
但好像確實有點太過頹廢了。
妖靈會館那邊最近也太過于太平了,有什么事情基本都被那些正式執(zhí)行者包攬了。
除非遇到他們處理不了的特殊情況,否則很少會想到他這個編外的臨時工。
老君那邊也很少聯(lián)系他,唯一的委托下來。
就是讓他有空去一趟江寧市,幫忙帶一些新出的動漫周邊和限量版手辦回來……
他感覺自己快要提前進入養(yǎng)老生活了。
正當(dāng)白牧望著雪景,認(rèn)真思考著中午到底是吃麻辣燙還是黃燜雞米飯,這個重大人生抉擇時,他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龍游會館的館長——潘靖。
白牧有些意外,接起電話:
“潘館長,您找我?”
電話那頭,潘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
但白牧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妙,欲言又止的語氣。
“白牧啊,你現(xiàn)在有空嗎?方便的話,來會館一趟吧。”
潘靖頓了頓,補充道,“有點……特別的事情。”
特別的事情?
白牧心里嘀咕了一下,總覺得潘館長這語氣有點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具體哪里怪。
“好,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白牧帶著滿腹的疑惑,換了身外出的衣服,踏著厚厚的積雪,朝著龍游會館走去。
一進入會館,白牧就感覺氣氛不太對勁。
沿途遇到的一些小妖精,又或者是其他會館工作人員,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
有的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和同伴竊竊私語,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有的則毫不掩飾滿臉的好奇和吃瓜表情,眼神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仿佛他臉上長了朵花。
白牧被這些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一頭霧水。
什么情況?
我臉上有東西?
還是我今天特別帥?
不對啊,這幫家伙的眼神分明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他帶著滿腦門的問號,加快了腳步。
來到會館主要的接待大堂,他一眼就看到了館長潘靖。
而潘靖身邊,還坐著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身影。
竟然是蘇璃。
那個之前在靈溪市醫(yī)院遇到的小樹精。
她怎么會在這里?
白牧詢問了身邊會館工作人員,在對方簡略描述之下,自己大概也猜出了事情原委。
原來,蘇璃之前被無限帶走,暫時安置在靈溪會館,但她心系林軒,趁著會館工作人員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
她想去醫(yī)院找林軒,卻得知林軒因為病情變化和家庭原因,已經(jīng)轉(zhuǎn)院去了其他地方,具體去向成謎。
蘇璃找不到林軒,茫然無措間,依稀記得之前聽白牧和無限提過他們在龍游市。
于是,這個沒什么社會經(jīng)驗,身上估計也沒錢的小樹精,竟然就靠著模糊的方向感,一路步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艱辛,才來到了龍游市。
龍游會館的工作人員是在城市邊緣的一個小公園里發(fā)現(xiàn)她的。
當(dāng)時她正餓得眼冒金星,居然在跟幾個人類小孩搶棒棒糖吃,還霸占著滑滑梯不肯下來,把小孩都給氣哭了。
工作人員當(dāng)時相當(dāng)無語,實在想不通一個妖精怎么能混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詢問之下,蘇璃別的說不清楚,只反復(fù)強調(diào)她在龍游市唯一認(rèn)識的人叫白牧。
于是,工作人員只好把她帶回了會館,并通知了潘館長。
此刻,會館里的其他妖精們,之所以對白牧行注目禮,正是因為大家都在吃瓜看戲,好奇這個突然出現(xiàn),指名道姓要找白牧,看起來關(guān)系匪淺的少女,跟白牧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尤其是,很多人都知道白牧和鹿野是一對。
這劇情,想想就刺激!
白牧快步走向會堂。
只見潘靖館長正拄著他那根拐杖,面色平靜地坐在主位旁。
而蘇璃則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手里捧著一個大蘋果,正“咔嚓咔嚓”啃得歡快,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她一抬眼看到白牧進來,眼睛瞬間一亮,立刻放下啃了一半的蘋果,從椅子上跳下來。
邁著腿蹬蹬蹬地就朝著白牧跑了過來,面上一臉激動和安心。
“你終于來了!”
她跑到白牧面前,語氣帶著如釋重負(fù)的抱怨,然后非常自然地一縮身,靈活地躲到了白牧身后。
她伸出兩只小手,緊緊地攥住了他腰側(cè)后方的衣角,仿佛那里是最安全的港灣。
她探出半個腦袋,一臉戒備和不滿地瞪著端坐不動的潘靖,向白牧告狀:
“這個兇巴巴的老頭!”
“從我被帶到這里開始,就一直莫名其妙地待在我旁邊,問東問西的!”
她皺了皺小鼻子,語氣篤定地補充道:
“感覺不是什么好人!”
被當(dāng)面指著鼻子說“不是好人”的潘靖,扶了扶鼻梁上的銀框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閃過一絲無奈,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白牧看著這架勢,一個頭兩個大。
他沒有第一時間搭理躲在自己身后尋求庇護的蘇璃,而是先朝著潘靖:
“潘館長,給您添麻煩了,費心了。”
潘靖擺了擺手,語氣平和:“沒事沒事,這也是我職責(zé)范圍之內(nèi)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白牧身后那個只露出眼睛的小樹精,繼續(xù)說道:
“我們原本想聯(lián)系靈溪會館,把她送回去。”
“但這孩子說什么也不肯,問她什么別的也不好好回答,翻來覆去就說只要找你。”
潘靖說著,拄著拐杖緩緩站了起來,目光落在白牧身上,那眼神帶著一種探究和……極其復(fù)雜的意味深長的神色。
一個看起來涉世未深,且懵懂無知的年輕女孩。
不惜步行跨越城市,歷盡艱辛來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
目的明確,就是為了找另一個年輕男子。
而且一見面就如此依賴地湊近,抓住對方的衣角尋求保護……
這畫面,這情節(jié),怎么看都像是……關(guān)系非比尋常啊。
白牧立刻從潘靖那古怪的眼神中讀出了他內(nèi)心的潛臺詞,心里咯噔一下。
他連忙擺手,試圖澄清這要命的誤會,語氣急切:
“潘館長,您千萬別多想,我跟她真的不熟,滿打滿算也就見過一面而已。”
潘靖聞言,微微挑了一下眉毛,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你看我信不信”幾個大字。
只見一面?
只見一面人家小姑娘能這么千里迢迢,死心塌地地來找你?
還一副全心依賴的樣子?
白牧看著潘靖那明顯不信的表情,心里更急了。
他感覺到身后蘇璃還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他連忙伸手,試圖把自己的衣角從蘇璃手里拽出來,動作帶著點尷尬:
“蘇璃,你先松手,好好說話。”
然而,蘇璃卻像是沒聽懂,或者根本不在意,眨巴著那雙碧綠色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非但沒有松手,反而在他拽開她手指的瞬間,又立刻重新伸出手,更加用力地攥住了那片衣角。
白牧:“…”
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兩人這一個使勁拽,一個拼命抓的動作,在潘靖面前往復(fù)了好幾個回合,看起來簡直像是在打情罵俏。
潘靖看著他倆這拉拉扯扯的互動,眼神變得更加奇怪了。
看看這女孩的表情,那眼神,那執(zhí)拗的動作,那委屈中帶著點倔強的神態(tài)……
這分明就是一副被“渣男”欺騙了感情,甚至可能被拋棄后,依舊癡心不改,千里尋夫的經(jīng)典模樣啊!
“咳咳……”
潘靖手握成拳,放在嘴邊,輕輕地咳嗽了兩聲,打破了這尷尬的僵局。
他看向白牧,壓低了聲音說道:
“白牧,你放心,我會吩咐會館里的人,收緊口風(fēng),不會讓你師妹知道的。”
白牧:“?!”
他聞言,也顧不上跟蘇璃搶衣角了,連忙抬起頭,一臉正色,甚至帶點驚恐地抬手阻止:
“別!潘館長,您千萬別這樣!”
“您要是真這么做了,那這誤會可就越扯越深了!”
他簡直欲哭無淚,這都什么事啊!
白牧連忙又詳細(xì)的解釋了一番,把事情經(jīng)過結(jié)果都講了一遍。
潘靖館長畢竟是心靈系,在白牧的講述下,他也頓時明白了。
“潘館長,讓我和她單獨聊聊吧。”
“好。”
潘靖微微點頭。
隨著房門輕輕合上,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空氣中還殘留著潘館長身上淡淡的檀香氣息,以及蘇璃手中那個蘋果的清甜果香。
白牧低頭,看著那只依舊緊緊攥著自己衣角的小手,語氣平靜地開口:
“他走了,你可以松手了。”
蘇璃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門口,又仰頭看了看白牧沒什么表情的臉,遲疑了一下,才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
“………哦。”
然而,嘴上應(yīng)著,那只手卻像是長在了白牧的衣角上,絲毫沒有要松開的意思,反而因為緊張,抓得更緊了些。
白牧看著她這副缺乏安全感的模樣,心中嘆了口氣,有些無奈,但也沒有再強行掙脫。
他直接切入正題,問道:
“你費這么大周折來找我,是想讓我?guī)湍阏业搅周帲俊?/p>
蘇璃立刻用力地點了點頭,碧綠的眼眸中充滿了期盼:“嗯!”
白牧迎著她的目光,卻緩緩搖了搖頭,語氣清晰而堅定:
“首先,我沒有權(quán)限,也沒有理由去隨意調(diào)查一個人類的**信息。”
他看到蘇璃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繼續(xù)說道:
“其次,你想找林軒,為什么不跟靈溪會館的館長卡里他們說明情況,尋求幫助?而是要自己偷偷跑出來,弄得這么狼狽?”
蘇璃聞言,委屈地扁了扁嘴,小聲嘟囔道:“我才不想被他們管著……他們肯定又會把我關(guān)起來……”
“會館不是要關(guān)著你。”
白牧耐心解釋,“只要經(jīng)過評估,確認(rèn)你對人類社會沒有危害傾向,并且你自身的靈力狀態(tài)穩(wěn)定,不會失控,會館自然不會限制你的自由。”
“但在達成這些條件之前,聽從會館的合理安排,是對你,也是對他人負(fù)責(zé)。”
他頓了頓,看著蘇璃那依舊帶著執(zhí)拗和不理解的表情,語氣稍稍加重了一些,帶著勸誡的意味:
“蘇璃,你不是三歲小孩,你是一只已經(jīng)能夠化形的妖精,你應(yīng)該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和判斷力。”
“林軒的事情,我很遺憾。”
“但你要明白,他并不是你生命的全部。你的世界不應(yīng)該只圍著他一個人轉(zhuǎn),你如此不管不顧,甚至可能傷害到自己,影響到他人,這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xiàn),請你不要一意孤行。”
他試圖讓她明白事情的嚴(yán)重性。
最后,他劃清了界限,語氣平和卻疏離:
“還有,我需要明確告訴你,我雖然是無限的弟子,但我并非妖靈會館的正式執(zhí)行者,我沒有義務(wù)去幫你。”
白牧自認(rèn)為這番話雖然直接,但句句在理,算不上什么重話,更多的是陳述事實和提出規(guī)勸。
然而,他顯然低估了蘇璃的心智成熟度,或者說,高估了她面對現(xiàn)實的能力。
只見蘇璃聽著聽著,那雙碧綠色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似乎越聽越委屈,小嘴癟著,鼻子一抽一抽的。
終于,在白牧說完最后一句話時,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從眼眶里滾落下來,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吧嗒吧嗒”地砸在地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她抬起兩只手,用手背胡亂地擦著眼淚,但淚水卻像是決堤的洪水,越擦越多。
肩膀因為抽泣而微微聳動著,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小動物般的嗚咽聲。
白牧:“…”
他看著眼前這說哭就哭,毫無征兆的一幕,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我……我也沒說什么重話啊?
就是跟她講道理而已……
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他感到一陣頭疼。
按理說,一只妖精初步化形,心智就算不完全成熟,至少也需要經(jīng)歷幾十甚至上百年的積累和學(xué)習(xí)吧?
再怎么也得相當(dāng)于人類青少年吧?
可這蘇璃……怎么感覺心智完全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一樣?
任性,執(zhí)拗,受不得半點委屈,情緒說來就來。
也幸虧她初入人類社會,第一個遇到的是林軒那種本性不壞的人。
這要是遇到個心術(shù)不正的,就她這心性,怕不是被人騙得團團轉(zhuǎn),最后被賣了還得樂呵呵地幫人家數(shù)錢……
就在白牧內(nèi)心吐槽之際。
蘇璃一邊用手背抹著怎么都止不住的眼淚,一邊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瞪著他,用帶著濃重鼻音和哭腔的聲音,低聲嘟囔著控訴:
“你……你也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