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站在床邊,一臉欲言又止的大弟子,無限躺在枕頭上,內(nèi)心罕見地泛起一絲無力感。
一個兩個的……
大半夜不睡覺,輪番來找我這個,沒談過戀愛的空巢老人討論情感建議?
你們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活了無數(shù)歲月,經(jīng)歷過風(fēng)浪,見識過眾生,自認在修行和戰(zhàn)斗上能給予弟子們足夠的指導(dǎo)。
但涉及到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
他自己都是一片空白,又能給出什么建設(shè)性的意見?
更何況,當(dāng)事人還是他視若己出的兩個徒弟。
心里雖是這么吐槽,但無限面上依舊維持著身為師父的沉穩(wěn)。
他重新坐起身,目光平靜地看向白牧,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師父,”
白牧的聲音帶著干澀,他似乎在組織語言,眼神有些飄忽,沒有與無限對視。
“我……”
無限看出了他的糾結(jié),沒有追問,只是極輕微地抬了抬手指。
一股無形而精妙的靈力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悄無聲息地在房間門口布下了一道薄而堅韌的結(jié)界。
這結(jié)界并非為了防御外敵,而是為了隔絕內(nèi)部向外的靈力波動傳遞。
確保了,那位門外偷聽者不會被白牧察覺。
而門外……
那個剛剛?cè)ザ鴱?fù)返,此刻正如同壁虎般,將整個身子、尤其是耳朵緊緊貼在門板上。
試圖捕捉一絲一毫動靜的銀發(fā)少女,也對誕生的結(jié)界毫無所覺。
鹿野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她剛才回房后心亂如麻,根本無法入睡。
隱約聽到隔壁白牧房間有極輕微的開門聲,鬼使神差地就跟了出來,果然看到師兄進了師父的房間。
他們……在說什么?
師兄會跟師父說什么?
關(guān)于我嗎?
他會怎么回答師父的問題?
門內(nèi),無限見白牧依舊沉默,便主動開口,聲音平穩(wěn),打破了令人心焦的寂靜:
“白牧,你對鹿野,是怎么想的?”
“你覺得她……怎么樣?”
這個問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白牧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怎么想的?
覺得她怎么樣?
白牧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與鹿野相處的點點滴滴。
從她剛拜師時那個沉默寡言、眼神帶著倔強和疏離的小女孩,到如今清冷強大、行動力驚人的少女。
她總是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在他專注于某件事時,安靜地遞上一杯溫水。
在他受傷時,雖然嘴上不說,但那緊蹙的眉頭和比平時更用力的包扎,泄露了她的擔(dān)憂。
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她是可以完全信賴,將后背托付的伙伴,戰(zhàn)斗風(fēng)格干脆利落,與他默契無間。
他也想象過,如果未來,他們的關(guān)系不再是師兄妹,而是更近一步……
生活會變成什么樣?
或許會更加親密無間,可以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可以毫無顧忌地擁抱她,可以分享彼此心中最細微的感觸……
這些畫面閃過腦海,讓他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隨即涌上的是一種陌生的,帶著些許悸動的暖流,但緊隨其后的,又是一絲習(xí)慣性的,對于改變的不適應(yīng)和顧慮。
他的眼神因此變得更加不自然,甚至下意識地避開了無限探究的目光。
微微側(cè)過頭,不敢與他相視。
無限將他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卻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等待著。
他了解白牧,知道他需要時間理清自己的思緒。
但這份沉默,卻把門外偷聽的鹿野給急壞了。
說??!
師兄你倒是快說啊!
平時做事那么干脆利落,怎么到了這種時候就磨磨蹭蹭的!
師父也是,問完就不吭聲了!
你們師徒倆平時的說話方式不是挺直接的嗎?
怎么關(guān)鍵時候都變成悶葫蘆了!
鹿野貼在門板上的身體因為緊張而微微繃緊。
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門上的木紋,心里像是有只貓在瘋狂抓撓。
她既期待聽到白牧的答案。
又害怕聽到的不是自己想聽的。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備受煎熬。
清冷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了焦躁的神情。
就在鹿野覺得自己快要被這沉默逼得窒息時。
房間內(nèi)的白牧,終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轉(zhuǎn)回頭,雖然眼神依舊有些閃爍,但語氣已經(jīng)變得清晰和堅定。
“師妹她……”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最準(zhǔn)確的詞匯,“很好?!?/p>
這個詞開頭似乎過于簡單,他隨即補充道,語氣變得認真而細致:
“她的性格,外表看起來清冷,不愛說話,但其實內(nèi)心很純粹,也很執(zhí)著?!?/p>
“認定的事情,就會一直堅持下去,無論是修行還是……其他?!?/p>
他想到了她今晚的舉動。
“她的能力很強,天賦極高,而且非常努力?!?/p>
“執(zhí)行任務(wù)時冷靜可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搭檔?!?/p>
這是來自師兄和戰(zhàn)友的客觀評價。
“她長得……也很好看。”
白牧的聲音稍微低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
“銀色的頭發(fā),很特別,眼睛……很亮?!?/p>
他描述得有些笨拙,遠不如他分析局勢時那般條理清晰,但這份笨拙反而更顯真摯。
“她雖然話少,但心思很細膩,會注意到很多細節(jié)?!?/p>
“她……很會照顧人,只是方式比較……安靜?!彼肫鹆四切o聲的關(guān)懷。
白牧一條一條地說著,從性格到能力,從外貌到內(nèi)在。
他將鹿野的優(yōu)點,用他平和而真誠的語氣,一一列舉了出來。
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最樸素的觀察和最真實的感受。
他仿佛通過這番敘述,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這個陪伴多年的師妹,也讓自己心中那份模糊的情感變得更加清晰。
最后,他總結(jié)道,聲音沉穩(wěn)而肯定:
“師父,我對師妹的感情……是復(fù)雜的?!?/p>
“里面有親情,有并肩作戰(zhàn)的情誼,也有……男女之間的吸引?!?/p>
“我以前刻意忽略了最后那部分,或者說,把它看得很淡?!?/p>
“但現(xiàn)在……我無法再忽視了?!?/p>
“我喜歡她……”
“不僅僅是師兄對師妹的喜歡!”
他坦然地看向無限。
雖然臉上還有些不自在,但眼神已經(jīng)不再躲閃:
“我想,我是愿意和她嘗試著,開始一段不一樣的關(guān)系的?!?/p>
無限靜靜地聽完,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頷首,表示明白了。
他布下的結(jié)界,一片寂靜。
然而,結(jié)界之外,卻是另一番景象。
趴在門上的鹿野,將白牧那番不算華麗卻無比真摯的“夸獎”和最后的總結(jié),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中。
起初,聽到師兄說自己“很好”時,她心頭微微一跳。
聽到師兄夸她性格純粹執(zhí)著,能力強大可靠時,她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揚。
當(dāng)聽到師兄用那種略帶不好意思的語氣說她“長得好看”、“頭發(fā)特別”、“眼睛很亮”時,她的臉頰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燙。
最后,聽到師兄清晰地說出“我喜歡她”、“愿意嘗試開始一段不一樣的關(guān)系”時——
“轟!”
鹿野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熱浪瞬間席卷了全身,臉頰、耳朵、甚至脖頸都紅得透徹,如同熟透的蝦子。
呼吸驟然變得磕磕絆絆,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一股強烈的酥麻感從頭頂蔓延到腳底,讓她渾身發(fā)軟。
原本緊緊貼在門板上的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她雙腿一軟,身體情不自禁地順著光滑的門板滑落。
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雙手下意識地環(huán)抱住并攏的雙膝,將滾燙的臉頰深深埋進臂彎里。
露出的耳尖紅得滴血,眼眸在黑暗中劇烈地顫動著,如同受驚的蝶翼。
師兄……師兄他……
他說我好看……
他說我能力強……
他說喜歡我……
滿腦子都是白牧剛才夸贊她的詞語。
一遍遍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最甜蜜的糖漿,將她整個人浸泡其中。
帶來一種暈乎乎的,極度不真實的幸福感。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目光穿過臥室門開的縫隙,落在了客廳茶幾上那個素白的花瓶上。
里面插著那束在影院得來的,曾被她不慎捏得變形,此刻卻仿佛重新吸飽了水分,花瓣舒展。
在清冷月輝下嬌艷欲滴的鮮花。
似乎在印證著她此刻的心境,歷經(jīng)忐忑與風(fēng)雨,終于見到了絢爛的彩虹。
……
房間內(nèi),白牧坦誠布公后,感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輕松了不少。
“現(xiàn)在,”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只需要等待三天后的到來了?!?/p>
說出這句話時,他語氣中帶著一種既期待又有些許緊張的復(fù)雜情緒。
無限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但他隨即話鋒一轉(zhuǎn),提醒道:
“嗯。不過,在這之前,你還有件事要辦?!?/p>
“怎么了?”
白牧疑惑。
“協(xié)助抓捕風(fēng)息,總館那邊的獎勵還沒發(fā)放?!?/p>
無限語氣平淡地陳述。
“你不主動去要的話,按照總館那邊拖沓的作風(fēng),可能就真的沒了?!?/p>
他頓了頓,看著白牧,意有所指地補充道:“而且,你剛好可以借此機會,讓你們兩個都……互相冷靜一下,好好想想?!?/p>
白牧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師父的用意。
短暫的分離,確實能讓沖動的熱度稍微降溫,讓彼此更清晰地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
他點了點頭,語氣恢復(fù)了平時的沉穩(wěn):“也行,有道理。”
師徒二人又簡單交談了幾句關(guān)于前往總館的事宜,白牧便起身告辭。
他走到門口,手握住門把手時,動作微微一頓。
他的目光似是不經(jīng)意地掃過門板,在那結(jié)界覆蓋的位置停留了短暫的一瞬。
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了然。
但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只是緩緩扭動門把手,打開了房門。
門外,走廊空無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安靜地流淌在地板上。
白牧邁步而出,輕輕帶上了房門,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