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宏緯的哭嚎聲漸漸轉(zhuǎn)為一種絕望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
他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開始用一種帶著濃重鼻音和悔恨的語調(diào),訴說起那段將他拖入深淵的往事。
陳知禮、穆云以及堂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聽著,越聽,臉色越是凝重,心中那股無名火卻越是熾烈。
“大人,……我今年二十有一了,……”涂宏緯的聲音嘶啞,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十一歲那年,我親娘……得了場急病,沒了。
那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了……”
他眼中泛起深切的痛苦,那是對童年溫暖的追憶和失去的悲傷。
“才過了一年,我爹……我爹就從縣城里,娶回了繼母柳氏。”
提到柳氏,他的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她那時候……才十七歲,比我大不了幾歲。
剛進(jìn)門時,看著也還算本分。我爹常年在縣城經(jīng)營鋪子,家里就……就我和她兩個人。”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陷入了更不堪的回憶:“日子……原本靠著爹的生意,是很好過的。
我娘在世時節(jié)儉,可柳氏進(jìn)門后,吃穿用度都講究起來,家里的開銷越來越大,爹雖然不說,但我感覺得到,他壓力不小,回家的次數(shù)……也更少了,人也更忙了。”
“直到……直到四年前,我十七歲那年……”涂宏緯的臉上露出極度屈辱和痛苦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夜晚,“那天,爹又去了縣城。家里就我和她。她說……說我讀書辛苦,備了點酒菜,讓我放松一下。
我……我那時候年輕,沒多想,就喝了幾杯……后來……后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全是血絲和崩潰:“等我醒來……我……我竟然和她……躺在一張床上!我雖然什么都不記得!但我明白自己什么也沒做。
我嚇壞了,慌得要死!可她卻……她卻一口咬定,說是我喝醉了,強行……強行侮辱了她!”
堂上一片嘩然!這簡直是顛倒黑白!
“我百口莫辯!”涂宏緯捶打著地面,“從那以后,她就拿這個要挾我。只要爹不在家,她就……就想方設(shè)法來糾纏我!我堅持不肯,但我怕極了!這是丑事,我又是一個讀書人,我只能躲!我躲在縣學(xué)里,借口功課忙,能不回家就不回家!我……我甚至想過死!”
陳知禮和穆云的臉色已經(jīng)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這柳氏,其心可誅!
“后來……后來有一次,我不得已回家取東西,”涂宏緯的聲音充滿了壓抑的恐懼和一種隱約的察覺,“我……我撞見……撞見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堂屋說說笑笑,舉止親密,男人看見我回來,就借口走了……
我當(dāng)時腦子嗡的一聲,不敢相信。
我去質(zhì)問她,她不但不承認(rèn),反而倒打一耙!她說……她說是我自己心里有鬼,不過是一個問路的,順便討碗水!還說……還說是我自己對不起我爹,給她下了藥,才……才...!
天地良心!我根本沒有!”
他的敘述到這里,已經(jīng)讓聽者怒火中燒!這惡毒婦人,不僅**,還如此構(gòu)陷繼子!
“我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涂宏緯痛哭流涕,“我實在沒辦法了……我就想,如果我娶了妻,家里有了正經(jīng)的女主人,我有了妻子,她總該會收斂些吧?
于是……于是三年前,我讓我爹托媒人說了瓊花。”
他看向一旁早已聽得目瞪口呆、淚流滿面的瓊花,眼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愧疚,“瓊花性子憨厚老實,我想著……想著她在家,總能……可我……我又不能把這些齷齪事告訴她……我……我開不了口啊!”
這迂腐和懦弱,讓陳知禮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
讀書人的清高和所謂的“體面”,竟然成了他縱容罪惡、保護(hù)不了妻子的枷鎖!
“去年,我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涂宏緯繼續(xù)道,語氣更加絕望,“本以為有了功名,她能有所顧忌。
沒想到……沒想到她變本加厲!有一次,她又趁瓊花臨時去鋪子里幫忙,在家里……在飯食里又給下了藥,人是清醒的,卻全身上下使不上力!我……我的外衫都被解開了……幸好……幸好那時瓊花提前回來了!
我……我只能謊稱是讀書太累,身子不適,才蒙混過去……”
“那……那你父親呢?!”王縣令再也忍不住,拍案問道,“你父親難道就絲毫沒有察覺?!”
提到父親,涂宏緯的哭聲更加悲切:“我爹……我爹忙于掙錢……哪里能察覺到這些,我實在張不開口,因為此事就算是對父親說了,日后父子心里也會有結(jié)。
我只能偶爾在父親面前說些柳氏的不好,希望父親能休了這女人。
父親對柳氏大手大腳、不賢不惠的行為越來越不滿,兩人爭吵越來越多……我……我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爹能不要她,……可沒想到……沒想到去年,爹就……就突然‘病’死了!”
他用力咬著“病”字,眼中充滿了懷疑和痛苦。“父親死的突然,我一開始甚至都不知情,后來病重柳氏才把我從書院叫回來,不過一晚人就沒了。
我心里……我心里是有懷疑的!爹的身體一向不錯,怎么會……可柳氏一口咬定就是急病!
我去找了看病的大夫,李大夫說過此病不至于這樣兇,但也不能說就沒有意外,涂大夫則說不出所以然來。
柳氏見我如此,就威脅我……她說她是無辜的,如果我敢鬧事,她就……她就破罐子破摔,去官府告我,說是我這個繼子覬覦她,長期逼迫與她有染!是她不堪受辱,才……才不得已屈從!
她還說……說第一次就是我強迫的!我……我剛剛中了秀才,最重名聲……我……我怕啊!”
這極致無恥的威脅,讓堂上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寒意!這柳氏,簡直是一條毒蛇!
“所以……所以你父親死得不明不白,你就這么忍了?!不去告官?”穆云的聲音冷得像冰。
涂宏緯羞愧得無地自容,只能以頭搶地:“我……我懦弱!我不是人!我對不起我爹!
可是……可是這次瓊花的事……我……我回來后,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她……窗臺上的男人鞋襪衣衫……我……我心里是不相信的,覺得太過巧合,可……可族里群情激憤,非要沉塘!
柳氏又……又跑來威脅我!她說,只要我默認(rèn)此事,等風(fēng)頭過了,她給我兩條路,一個是我?guī)е瑤ё咄考宜屑耶a(chǎn),遠(yuǎn)走高飛,去一個沒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過日子…
否則,她就自己帶著大半家產(chǎn)回娘家,留一小部分給我……我……我……我已經(jīng)心灰意冷……我……我準(zhǔn)備今晚就殺了她,然后跟父親和瓊花去黃泉賠禮道歉...”
“夠了!”
陳知禮猛地一聲斷喝,霍然起身!
他胸脯劇烈起伏,臉色鐵青,指著涂宏緯,氣得手指都在發(fā)抖:
“涂宏緯!你枉讀圣賢書!你枉為人子!更枉為人夫!你父親死因可疑,你不敢深究,是為不孝!
你妻子蒙受奇冤,你不敢辯白,反而因自身懦弱欲任其赴死,是為不義!
你身為秀才,不知維護(hù)綱常律法,只知畏首畏尾,保全你那可憐的虛名,是為無膽!
似你這等不孝不義無膽之徒,還有何顏面立于天地之間?
本官看你,簡直比那真兇更令人心寒!”
陳知禮的怒斥,如同驚雷炸響在公堂之上,也炸響在涂宏緯的心頭。
他徹底癱軟如泥,只剩下無邊的悔恨和絕望的哭泣。
瓊花哭的透不過氣來……
真相大白,卻如此令人窒息。
一個懦弱兒子的縱容,一個惡毒繼母的瘋狂,最終釀成了家破人亡的慘劇。
堂上眾人,無不心情沉重,對涂宏緯,更是充滿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