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里安靜得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李世民開口了。

他的聲音毫無溫度。

“退朝。”

兩個字說得很輕。

滿朝文武卻如蒙大赦。

他們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大殿，一刻也不想多待。

剛才他們見到了皇帝的失態(tài)。

李世民臉上雖然沒有表情，但他散發(fā)出的氣場比發(fā)怒更嚇人。

很快，偌大的太極殿只剩下了李世民一人。

他從龍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臺階。

他沒去處理政務(wù)的甘露殿，而是走向了更深處的兩儀殿。

那里是他和心腹密談的地方。

從太極殿到兩儀殿只有幾百步，李世民卻感覺走了很久。

他的腦子很亂。

兩種想法在他腦子里打架。

一邊是狂喜和震撼。

一千人大破三萬突厥精銳！

這是何等輝煌的戰(zhàn)績！

自大唐立國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大捷！

這意味著他大唐的軍隊擁有了碾壓草原鐵騎的力量！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

另一邊卻是憤怒、屈辱和恐懼。

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恐懼。

創(chuàng)造奇跡的不是李靖，也不是李績。

而是他最厭惡的逆子，李佑！

那個他巴不得立刻去死的兒子！

他是李世民。

是天可汗，是大唐的皇帝。

現(xiàn)在他被自己最恨的兒子救了。

用的還是他完全不懂的方式。

馬邑之圍若是不解，他將不得不從雁門關(guān)抽調(diào)主力回防。

整個北伐大計都會毀于一旦！

李佑的勝利等于幫他穩(wěn)住了大局。

但這份功勞讓他很不爽。

像一根燒紅的鐵刺扎進(jìn)心臟。

更讓他心頭發(fā)冷的是百騎司帶來的第二個消息。

坑殺兩萬降兵！

這不是戰(zhàn)爭，這是屠戮。

是連最野蠻的部落都不會做的魔鬼行徑。

他李世民一生征戰(zhàn)，自詡?cè)柿x之師。

可他兒子卻用最殘暴的方式，玷污了他的仁義之名。

一個救世主般的戰(zhàn)績。

一個魔鬼般的罪行。

這兩個極端矛盾的東西，同時出現(xiàn)在了一個人身上。

他的兒子，李佑。

這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恐懼。

屈辱在于他必須承認(rèn)這個逆子的功勞。

恐懼在于他不懂也無法掌控李佑的力量。

那支刀槍不入的黑色軍隊到底是什么？

真的是他胡謅的“仙人遺跡”嗎？

李世民不信鬼神。

但眼前的現(xiàn)實超出了他所有的認(rèn)知。

吱呀。

兩儀殿的門被推開。

李世民走了進(jìn)去，獨自坐在黑暗中。

他手中的奏折已經(jīng)被捏得變了形。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三人走了進(jìn)來。

他們是李世民的心腹，是大唐真正的權(quán)力核心。

此刻三人的臉上都很凝重。

他們默默行禮，然后站在那里，誰也不敢先開口。

大殿內(nèi)安靜得能聽到心跳。

最終還是長孫無忌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他是李世民的大舅哥，有些話只有他能說。

“陛下……”

長孫無忌的聲音有些干澀。

“馬邑之事雖然駭人聽聞，但終究是一場大捷。”

“臣以為，當(dāng)賞。”

當(dāng)賞！

這兩個字一出口，房玄齡和杜如晦的眼皮都跳了一下。

他們知道說出這兩個字需要勇氣。

也知道陛下不想聽。

李世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長孫無忌頂著壓力繼續(xù)說：

“陛下，戰(zhàn)報和情報很快會傳遍天下。一千人大破三萬突厥是不世之功。如果不賞，將士會寒心，百姓會疑惑。”

“至于坑殺降兵一事。”

長孫無忌頓了頓，壓低了聲音。

“此事可以不公布。對外就宣稱‘全殲敵軍’。死的都是突厥人，對大唐是好事。”

“功是功，過是過。功勞要賞，用來安定軍心。過錯可以日后再算。”

房玄齡和杜如晦立刻躬身附和。

“趙國公所言極是。”

“陛下，眼下穩(wěn)定軍心、震懾突厥為重。賞賜齊王是無奈之舉，也是必然之舉。”

他們說的都是最正確的道理。

是作為政治家最理性的選擇。

功勞擺在眼前，不獎賞就是昏君。

這個結(jié)果李世民比誰都清楚。

他只是不甘心！

憑什么？

他要去獎賞那個恨不得千刀萬剮的逆子？

那個逆子犯下滔天罪行，他不僅不能罰，還要替他遮掩？

李世民的胸口劇烈起伏。

他閉上眼，掩蓋了殺意。

許久。

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他知道他沒得選。

在帝國利益面前，他的憤怒和屈辱不值一提。

“來人。”

他淡淡地開口。

一名內(nèi)侍躬著身子跑了進(jìn)來，手中捧著筆墨紙硯。

李世民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響起。

每個字都帶著寒意。

“擬旨。”

“齊王李佑，于國有功，德才兼?zhèn)洌扌纳跷俊?/p>

聽到“德才兼?zhèn)洹彼膫€字，房玄齡三人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坑殺兩萬人的魔王德才兼?zhèn)洌?/p>

這話也就騙騙鬼了。

“……其臨危不亂，率千人之師，大破突厥三萬，解馬邑之圍，揚我大唐國威！此乃天佑我大唐，亦是齊王忠勇之體現(xiàn)！”

“特晉封齊王李佑為上柱國！”

“賞黃金萬兩，錦緞千匹，良田千畝！”

“其麾下有功之士，著齊王自行封賞！兵部備案即可！”

一份封賞之最的圣旨從李世民口中平靜地念了出來。

上柱國是大唐最高的勛官。

黃金萬兩、良田千畝更是皇子中從未有過的賞賜。

甚至還給了李佑自行封賞部下的權(quán)力！

這等于承認(rèn)了他那支神秘軍隊的合法性！

每個字都像一個耳光抽在他臉上。

當(dāng)最后一個字落下。

李世民揮了揮手。

“發(fā)往齊州，昭告天下。”

“是。”

內(nèi)侍捧著圣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了下去。

兩儀殿內(nèi)再次恢復(fù)安靜。

長孫無忌三人低著頭，不敢看李世民的表情。

他們知道皇帝的忍耐到了極限。

果然。

下一刻李世民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冷。

“無忌。”

“臣在。”長孫無忌心頭一凜。

“百騎司在你手上。”

李世民轉(zhuǎn)過頭，用那雙毫無感情的眸子盯著他。

“朕的這個兒子已經(jīng)不是瘋了。”

“他是魔。”

“一個不受控制的魔王。他擁有了我們無法理解的力量。”

“這樣的魔王留在世上，對大唐，對李氏江山，是福是禍？”

長孫無忌渾身一顫，立刻跪了下去。

“是滔天大禍！其心叵測，其行殘暴，若任其坐大，必為心腹大患！”

“很好。”

李世民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親自將他扶起。

他拍了拍長孫無忌的肩膀，聲音輕得仿佛耳語。

“明面上，賞賜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送過去。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朕對他有多么滿意。”

“暗地里……”

李世民眼中透出殘忍和決絕。

“動用你所有能動用的力量，不惜一切代價。”

“朕，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