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邑城迎來了一個普通的清晨。
這里是北境最大的后勤中轉站。
但氣氛不像雁門關那么緊張肅殺。
城墻上的守軍打著哈欠。
他們懶洋洋地靠著墻垛聊天。
城里升起了炊煙。
早起的商販已經開始沿街叫賣。
一切都很平靜。
甚至有些松懈。
沒有人知道一場災難就要來了。
“那……那是什么?”
城墻上一個年輕士兵揉著眼睛指向遠方。
地平線上先是一條細細的黑線。
那條黑線正在飛速變粗變大。
緊接著大地開始微微震動。
一種沉悶的轟鳴聲從遠方傳來。
聲音像滾雷,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
“敵襲!敵襲!”
一個老兵終于反應過來,發出了嘶啞的吶喊。
凄厲的警鐘聲瞬間劃破了清晨。
城內的喧囂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驚恐地抬頭望向城墻。
城墻上的士兵全部呆住了。
他們看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景象。
黑云。
一片由騎兵組成的黑色烏云。
黑云遮蔽了整個地平線,正朝著馬邑城席卷而來。
數不清的戰馬在奔騰,卷起漫天煙塵。
煙塵里能看到猙獰的狼頭大旗。
那是突厥人的王庭旗!
“快關城門!快關城門!”
“所有人上城墻!準備迎敵!”
軍官們瘋狂地嘶吼,試圖組織起混亂的防御。
城內徹底亂了。
百姓的哭喊聲、尖叫聲、奔跑聲混成一團。
馬邑守將叫鄭元。
他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將。
他在親兵的簇擁下連滾帶爬沖上了城樓。
當他看清城外那望不到邊的突厥大軍時,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完了。
鄭元打了一輩子仗,什么場面沒見過。
只看一眼他就判斷出了敵人的規模。
至少三萬。
而且全部是裝備精良的騎兵。
這是突厥人最精銳的部隊。
他們是怎么繞過雁門關防線出現在這里的?
鄭元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
他只知道馬邑城完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的兵。
不足三千人。
大部分還是負責押運糧草的輔兵。
是二線的守備部隊。
很多人甚至連像樣的仗都沒打過。
老的老,弱的弱。
許多人臉色慘白,握著兵器的手都在抖。
拿什么守?
用人命去填嗎?
“將軍!我們怎么辦?怎么辦啊?”一個年輕校尉帶著哭腔問。
鄭元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是這座城的主心骨。
他不能亂。
“慌什么!”他一巴掌扇在校尉臉上,厲聲喝道:“我們是大唐的軍人!”
“傳我命令!關閉所有城門!弓箭手就位!”
“把倉庫里的滾石、擂木、火油,全部給老子搬上來!”
“馬邑是大唐的馬邑!城里有我們數十萬大軍的糧草!”
“城在,糧在,大唐北境就在!”
“城破,糧失,我們就是大唐的千古罪人!”
鄭元的聲音嘶啞而決絕,響徹城樓。
慌亂的士兵們被他一吼,總算找回了一點主心骨。
他們開始機械地執行命令。
城外,黑色的烏云停在了一里外。
他們沒有立刻攻城。
只是擺開了一個松散卻充滿壓迫感的陣型。
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鄭元的心臟跳得像打鼓。
他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片刻之后,突厥軍陣中沖出幾千名騎兵。
他們沒帶任何攻城器械。
只是催動戰馬,圍繞馬邑城高速奔馳。
同時張弓搭箭,朝著城墻上拋射。
“舉盾!”鄭元大吼。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像烏云一樣從天而降。
城墻上瞬間響起一片慘叫聲。
唐軍的裝備和訓練都遠不如對方。
雖然有城墻作為依托,但還是不斷有士兵中箭倒下。
他們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這還只是試探性的進攻。
鄭元感到一陣絕望。
突厥人甚至不需要強攻。
光用弓箭就能把他們這點守軍耗死在城墻上。
“放箭!還擊!”
城墻上的唐軍弓箭手也開始還擊。
他們的箭射得稀稀拉拉。
射程和準頭都遠不如突厥人。
箭矢大多落在了空地上。
根本傷不到高速移動的突厥騎兵。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單方面屠殺。
一輪箭雨過后,突厥騎兵呼嘯而去。
城墻上留下了一地呻吟的唐軍士兵和滿地的箭矢。
士氣瞬間跌到了冰點。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守軍中蔓延。
鄭元看著城下的突厥大營。
他們已經開始不慌不忙地搭建簡易攻城器械了。
他知道對方在戲耍他們。
在摧毀他們的意志。
下一次攻擊就將是雷霆萬鈞。
這座城守不住一個時辰。
求援?
鄭元心中一片苦澀。
最近的援軍在幾百里外的雁門關。
那里被十萬大軍死死牽制。
遠水救不了近火。
馬邑已經是一座孤城。
鄭元沉默地走下城樓。
城墻上的指揮暫時交給了副將。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府邸。
府里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正驚恐地抱在一起。
看到他回來,妻子哭著撲了上來。
“夫君!我們……我們該怎么辦?”
鄭元看著妻兒,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和不舍。
但這情緒很快就被決然所代替。
他沒有多說,只是平靜地說道:“你們待在內室,不要出來。”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書房。
他沒再去看城防圖,也沒再去看兵書。
他只是平靜地來到書案前鋪開了兩張紙。
他先拿起一張,蘸著墨,開始給遠在長安的家人寫信。
“吾妻愛子親啟……”
他的筆跡有些顫抖,但很快變得平穩。
信很短,都是些家長里短。
他囑咐妻子照顧好自己,囑咐兒子要好好讀書報效國家。
寫完,他將信紙仔細折好,放入信封。
然后他拿起了第二張紙。
這一次他沒有蘸墨。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殷紅的鮮血滴落在雪白的紙上。
他開始寫第二封信,一封給皇帝李世民的血書。
“罪臣鄭元,泣血上奏陛下……”
“馬邑失守,罪在微臣,臣萬死難辭其咎。然突厥偏師三萬,繞后奇襲,國之大患也!懇請陛下早做提防,速調雄兵,護我大唐河山……”
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寫完最后一個字,鄭元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精力。
他將血書同樣折好,和家信放在一起,交給了身邊最忠心的親兵。
“如果……你能僥幸活下來,想辦法把這兩封信送出去。”
“將軍!”親兵虎目含淚,跪倒在地。
“起來!”鄭元厲聲喝道,“哭什么!我們是大唐軍人,馬革裹尸是我們的榮耀!”
他站起身,走到墻邊,取下了那副跟隨他多年的鎧甲。
鎧甲上滿是傷痕。
他親手一件一件地重新穿戴在身上。
當最后一塊護心鏡扣上時,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縱橫沙場的鐵血將軍。
“來人!召集府內所有親兵!召集所有還能拿得動刀的弟兄!”
片刻之后,一百多名最后的精銳聚集在府邸院子里。
他們是鄭元的親兵,是馬邑城最后的精銳力量。
鄭元拔出腰間的佩刀。
刀鋒在晨光下閃著森冷的光。
“弟兄們!”
他環視眾人,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我們身后是堆積如山的糧草,是我大唐數十萬將士的命!”
“城是守不住了。”
“但我們不能把這些糧草留給突厥的豺狼!”
“隨我……出城!”
“我們就是死也要死在沖鋒的路上!能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愿隨將軍,決一死戰!”一百多名士兵齊聲怒吼。
聲浪充滿了悲壯與決絕。
鄭元點了點頭,轉身大步向城門方向走去。
城外突厥人的戰鼓聲已經震天動地。
他們的大軍如同一片黑色潮水,開始緩緩向城墻壓來。
總攻開始了。
鄭元站在厚重的城門后,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戰刀。
他即將下令,打開這扇隔絕生死的城門,去迎接他作為大唐軍人最后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