宬年將真正的骨灰盒放在夏時陌枕邊,那句“對不起”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他動用資源清理秦昊殘余勢力,為夏氏輸血,將醫院打造成銅墻鐵壁的堡壘。
可當新聞播出秦昊又被釋放的消息時,骨灰盒從兮淺無力的手中滑落。
金屬撞擊地板的刺耳聲響中,她抬頭看向宬年手腕未愈的傷口:“你的游戲,什么時候能停止?”
宬年最后那句話落進死寂的重癥監護室,像一粒石子投入無底的深潭,連一絲漣漪都未曾驚起。
他再沒有停留,轉身大步離去,沉重的隔離門在他身后無聲閉合,將他與這恒溫恒濕、只有儀器低鳴的空間徹底隔絕。
門內,枕邊那個深色的皮質盒子沉默地占據著床邊空出的位置,冰冷、肅穆,像一枚被強行嵌入這脆弱生命圖景中的句號。
夏時陌依舊沉在窒息的昏迷里,纏滿繃帶的臉龐在柔光下如同石刻,毫無生氣。
只有心電監護儀上那道固執跳動的綠色線條,和他胸腔在呼吸機規律驅動下微弱的起伏,證明著這具軀殼里還殘存著一點活氣。
然而,就在宬年那句“對不起”消散在無菌空氣里的數秒后,夏時陌覆蓋在厚重無菌敷料下的睫毛,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顫動了一下,如同被無形微風拂過的蝶翼殘骸。
氧氣面罩下,那被機械強行推入肺腑的氣息,似乎也極其短暫地掙脫了機械的絕對控制,深長了一絲。
門外,慘白的走廊燈光刺得人眼睛發澀。
宬年快速地、近乎粗暴地剝下身上層層疊疊的防護裝備,口罩、帽子、隔離服、鞋套,像在甩脫一層黏膩的蛇蛻。
動作間牽扯到手臂的傷口,繃帶下傳來一陣悶痛,他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將這一團沾染著消毒水與病房特有氣息的織物塞進旁邊醫護人員早已伸出的手里。
視線下意識地投向不遠處的長椅。兮淺還在那里,維持著他進去時的姿勢。
白色的防護服裹著她過分單薄的身體,頭微微低垂,目光膠著在腳邊那個冰冷的金屬盒子上,手指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它的棱角。
她整個人陷在一種沉靜的哀傷里,像一幅被時光洗褪了所有鮮活的舊畫,連不遠處盡職守護的保鏢都成了這畫框的一部分,融不進她的世界。
宬年拉緊外套的衣襟,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手臂上透出的那圈繃帶痕跡。
背脊挺得筆直,下頜繃緊,所有的蒼白與方才病房里那瞬間近乎虛脫的疲憊都被硬生生壓回了冷硬的殼里。
皮鞋踏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發出清晰、孤峭的回響,一下,一下,敲打著空曠的走廊。他沒有再看那個方向一眼,步伐邁得又大又快,徑直走向電梯。
門無聲滑開,他跨入轎廂。
冰冷的金屬內壁映出他毫無表情的臉,和一雙深不見底、空曠得只剩下決絕的眼睛。
電梯門合攏,將那慘白燈光下拉長的、帶著蕭索氣息的背影徹底吞噬。走廊里只剩下儀器隱約的嗡鳴,和長椅上那個凝固的身影。
真正的骨灰盒,此刻正壓在夏時陌毫無知覺的枕畔。
而它曾經存在的位置——宬年書房最深處那個嵌入墻壁的恒溫保險柜——此時空空蕩蕩,只余下密碼鎖運作時細微的電子音。
這個盒子,曾是他最隱秘的籌碼,也是他用以刺傷、控制和最終捆綁住那個叫兮淺的女人的鎖鏈。
在某個兮淺被絕望徹底擊垮、意識渙散的瞬間,在她因夏時陌的傷訊而崩潰的混亂里,他輕而易舉地用一份精心準備的贗品完成了調換。
假盒子里不過是尋常的香灰,沉甸甸的金屬外殼足以以假亂真。
他需要她以為命脈被扼住,需要她因這“最后的遺骸”而不得不向他低頭、留在他身邊。
這手段卑劣,但有效。
只是當夏時陌推開她,用身體承受了那場烈焰,當那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身軀躺在ICU,所有的算計都變成了燒紅的烙鐵,反噬自身。
物歸原主。
他最終把它還給了它唯一的主人,連同那句耗盡了他所有力氣的道歉。
三天后。
窗外的天色是一種壓抑的鉛灰,厚厚的云層沉甸甸地壓在城市的天際線上。
宬年別墅的書房里,氣氛同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宬年靠坐在寬大的黑色真皮座椅里,身形陷在陰影中,只有電腦屏幕上不斷滾動的數據和視頻通訊窗口的冷光映亮了他線條冷硬的下頜。
他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后的蒼白,眼下的青影濃重,但那雙眼睛銳利如鷹隼,里面沒有一絲溫度,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高效。
屏幕上,幾個不同窗口亮著,映出幾張表情同樣緊繃的臉孔。
“城西那兩個碼頭倉庫,已經清理干凈。秦昊最后一批走私的貨,凌晨三點,沉在公海了。人,”一個聲音頓了頓,毫無波瀾地補充,“處理了,不會再開口。”
另一個窗口緊接著匯報:“夏氏那幾個跟著秦昊跳得最兇的老家伙,股權回購協議已經簽了,價格壓到最低。他們名下所有房產和海外賬戶,同步凍結,跑不了?!?/p>
“醫院那邊,”第三個人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謹慎的精確,“外圍安保小組十二組,三班輪換,配有重裝。內部每層樓增設三道固定崗,夏先生病房所在的整層已清空無關人員。所有醫護、清潔工背景篩查完畢,接入獨立監控系統,生物信息鎖定。樓頂和所有入口通道,加裝了反狙擊和熱能探測裝置。一只無關的鳥也飛不進去?!?/p>
宬年聽著,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目光掃過屏幕上另一個財務數據窗口上剛剛跳動的天文數字。
那是流向夏氏集團緊急賬戶的巨額過橋資金,數字龐大到足以讓任何一家瀕臨崩潰的企業暫時喘口氣,卻也像一把冰冷的枷鎖。
“知道了?!彼K于開口,聲音沙啞低沉,透著一種高強度運轉后的疲憊,卻字字清晰,“秦昊的影子,一根也不能留。夏氏,暫時不能倒。醫院,必須萬無一失?!?/p>
屏幕接連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