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在別墅臨海的餐廳。
長桌鋪著雪白餐布,銀質餐具閃閃發光。
宬年坐在主位,動作優雅地用餐。
兮淺小口吃著面前的清蒸魚,味蕾麻木。
她垂著眼,避免與他對視,生怕眼底殘留的恨意與冰冷被他銳利的目光捕捉。
她右手執勺,左手習慣性地放在腿上,指尖偶爾會輕輕觸碰手腕內側,仿佛在確認那份空蕩的真實性。
“下午有醫生過來。”宬年放下刀叉,用餐巾拭了拭嘴角,語氣平淡無波,“例行檢查,評估你的恢復情況。”
兮淺的心跳漏了一拍。
醫生,藥物。
那些讓她思維混沌、記憶模糊的針劑,是他控制她的工具之一。
重生前世的記憶讓她對這一切有了全新的認知和更深的警惕。
“好。”她順從地應道,指尖在桌下收緊。
她需要保持“穩定”,不能讓他起疑。
至少在扳倒秦昊之前,她需要這“庇護”。
左手腕內側似乎又傳來被扯斷鏈墜時那瞬間的刺痛感。
“你似乎……”宬年忽然開口,目光鎖住她,尤其是在她放在腿上的左手停留了一瞬,“比早上更安靜了。”
空氣凝滯了一瞬。
兮淺抬起眼,努力讓眼神顯得疲憊而空洞,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
“頭還有點沉,”她輕聲說,左手微微蜷縮了一下,“可能藥效沒過。"
這是最好的借口。
宬年審視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穿透表象,掃過她看似無意識觸碰手腕的動作。
幾秒后,他收回目光。“休息為主。”他起身,“我下午在書房。”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兮淺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這臨海別墅是金絲籠,宬年是那個掌控鑰匙、并親手折斷她羽翼的人。
而她,必須在這籠子里學會偽裝,學會利用籠子主人的力量,去撕咬籠外的敵人。
下午的檢查如約而至。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帶著護士,儀器冰冷。
宬年果然在書房,但兮淺知道,這里的每一個角落都可能在他的監控之下。
她配合著檢查,回答著醫生關于睡眠、食欲、情緒的問題,聲音虛弱,眼神飄忽,完美扮演著一個被噩夢和藥物困擾的脆弱病人。
醫生記錄著,最后給她注射了一管透明的營養液——至少名義上是。
當針尖刺入皮膚時,她下意識地用右手護住了左手腕內側那片皮膚,在保護一個看不見的傷口。
當房間里只剩下她一人時,天色已近黃昏。
海面染上夕陽的金紅,壯麗卻透著疏離。
她走到落地窗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玻璃,左手腕內側的皮膚暴露在昏黃的光線下,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屬于過去的印記。
重生賦予她“上帝視角”,秦昊的陰謀在她面前無所遁形。
股東大會上偽造的文件簽名,刀疤劉藏身的碼頭倉庫位置,甚至秦昊轉移資產的幾個秘密賬戶……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圖,在她腦中逐漸清晰。
但如何利用?
直接告訴宬年。
宬年會信一個“失憶”、被藥物控制、剛剛經歷精神崩潰的女人對商界巨鱷的指控?
他更可能懷疑她的精神狀況,甚至加深對她的控制。
她需要證據,需要宬年無法忽視的鐵證,并且需要一個“合理”的來源。
她需要一個盟友,一個能在宬年勢力之外行動的人。
阿陌的名字浮上心頭。
那個跟她在海島村渡了場劫的男人。
總感覺他還活著……
他在哪里呢?還是跟夏時陌一樣不在了……
她對他的記憶依然混亂,那份潛藏的好感與此刻冰冷的復仇計劃格格不入。
她下意識地想撫摸左手腕尋求一絲慰藉,卻只觸到一片空寂的溫熱皮膚。
夜色降臨,別墅燈火通明。
晚餐時,宬年問起檢查結果。
醫生謹慎地匯報,提到她“情緒趨于穩定”,“對創傷性記憶的應激反應有所減弱”,建議“維持當前治療方案,逐步減少鎮靜類藥物的劑量,觀察逐步減少鎮靜類藥物的劑量,觀察認知功能恢復情況”。
宬年未置可否,目光掃過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那手腕內側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光潔無物顯得格外光潔無物。“嗯。”他淡淡應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兮淺,聽不出情緒。
兮淺低頭喝湯,掩去所有情緒波動。
減少藥物劑量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她的大腦將逐漸擺脫桎梏。
她需要更清醒的頭腦來應對接下來的棋局。
深夜,萬籟俱寂。
確認宬年書房熄燈后,兮淺悄然起身。
她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目標明確——宬年的書房。
那里或許有她需要的東西:關于秦昊的信息,或者,關于她自己失憶的真相,以及……憶的真相,以及……那條被宬年“丟失”的鏈墜的線索?雖然她的那條已被毀,但宬年那條“丟失”的,是否真的不存在了?
書房門鎖著,但這對她來說不是問題。前世作為夏時陌的未婚妻,耳濡目染,加上后來在秦昊身邊周旋,她學過一些非常規手段。
一枚小巧的發卡在她手中變成工具,幾番試探,輕微的咔噠聲響起。
她屏住呼吸,輕輕推開門。
書房內彌漫著皮革的氣息。
月光透過落地窗,照亮巨大的紅木書桌窗,照亮巨大的紅木書桌和后面高聳的書架。
她和后面高聳的書架。
她不敢開燈,借著月光快速掃視。
電腦需要密碼,她暫時放棄。
書桌抽屜上了鎖,同樣棘手。
她的目光落在書架旁一個不起眼的保險柜上。
心在狂跳。
她靠近,手指撫過冰冷的表面。
這種型號的保險柜,密碼通常是……她嘗試輸入宬年的生日,錯誤。
又嘗試輸入一個可能的公司成立紀念日,還是錯誤。
時間緊迫,她額角滲出細汗。左手腕內側仿佛還殘留著鏈墜的幻影觸感。
忽然,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
她嘗試輸入她自己的生日——那個在她重生記憶碎片中唯一清晰的日期。
輕微的機械轉動聲響起。保險柜的門,開了。
里面沒有成柜的門,開了。
里面沒有成堆的現金或珠寶。
只有幾份文件,一個老舊的皮質筆記本,以及……一個絲絨小盒。
她顫抖著手打開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條與她記憶中、與她被毀掉的那條一模一樣的被毀掉的那條一模一樣的鏈墜!
宬年沒有丟失它!他一直藏著!他甚至可能擁有她那條被毀鏈墜的“孿生兄弟”!
寒意瞬間席卷全身,比她當初被扯斷鏈墜時更甚。
她迅速拿起文件。
借著月光,她看清了文件標題——股權質押協議,抵押方是秦昊,接收方赫然是宬年旗下一個隱秘的投資公司!日期,正是前世秦昊在股東大會上發難、偽造文件陷害夏時陌的前夕!
原來如此!
秦昊的陰謀背后,有宬年的影子!
他提供了資金支持,或者說,他利用秦昊的貪婪,導演了夏氏集團的傾覆!
他收購了秦昊質押的股權,成為夏氏幕后的操盤手!
夏氏幕后的操盤手!
而夏時陌母親的骨灰盒……那場海島襲擊,是否也有他的默許甚至推動?
為了徹底擊垮夏時陌?為了……得到她?為了抹去她與夏時陌之間最后一點有形的聯系?
保險柜里那條鏈墜的冰冷金屬光澤舔舐著她的神經。
她一直懷疑宬年與自己的失憶有關,如今看來與自己的失憶有關,如今看來,他涉入之深遠超想象,他涉入之深遠超想象。
他不僅是秦昊的同謀,更是更高明的獵手。他救更是更高明的獵手。
他救她,囚禁她,抹去她的記憶,甚至毀掉她與過去唯一的信物,是為了什么?純粹的占有?還是為了徹底覆蓋掉她作為“夏時陌未婚妻”的過去,將她塑造成只屬于“宬年”的空白容器?抑或是為了掩蓋他在這場陰謀中的角色?
她快速用手機拍下關鍵文件頁面和那條靜靜躺在絲絨盒里的、冰冷刺目的鏈墜,將一切小心翼翼恢復原狀,抹去所有痕跡。
退出書房,鎖好門,回到自己房間。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她才感覺到心在瘋狂撞擊,手腕內側那片空蕩的皮膚仿佛在灼燒。
盾牌瞬間變成了枷鎖。
宬年不是對抗秦昊的武器,他們是一丘之貉!
甚至,宬年更危險,更不可測。
他編織危險,更不可測。
他編織的網比她想象的更大、更精密。她之前想利用他的想法,天真得可笑。
窗外,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礁石,聲音空洞而永恒。
她攤開左手手掌,月光下,手腕內側那片光滑的皮膚空空如也,卻承載著比任何實物都沉重的過往。
阿陌……夏時陌……這兩個名字,兩段被撕裂的記憶,兩個被陰謀摧毀的人生,以及那條被強行抹去的鏈墜所代表的一切,在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帶著血淋淋的真相。
她不能依靠任何人。
宬年是深淵,秦昊是豺狼。
她必須成為執棋者。
復仇的棋盤上,她失去了最重要的棋子,也看清了對手真正的面目。
而她,這個曾被當作棋子、被抹去記憶、被剝奪信物的重生者,將獨自攪動這潭深不見底的血色渾水。
宬年要她忘記過去,她偏要親手揭開所有被埋葬的尸骸與陰謀,讓該下地獄的人,一個也逃不掉。
第一步,就是利用宬年這座堡壘本身,去摧毀堡壘外的豺狼——秦昊。
至于宬年…她撫摸著左手腕的傷痕,眼神比月光更冷。
清算完秦昊,下一個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