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沉重的起落架觸地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旋翼攪起的狂風在封閉的頂樓停機坪內呼嘯回蕩,卷起細小的塵埃。
艙門滑開,凜冽的夜風灌入,帶著城市特有的冰冷金屬氣息。
宬年抱著被保溫毯裹緊的兮淺率先走下舷梯。
毯子下的身體輕飄得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冰冷且僵硬,只有微弱到幾不可察的呼吸起伏證明她還存活著。
她的臉埋在他胸前,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干涸的血跡在唇邊凝結成刺目的暗痂,眉頭即使在藥物作用下依然痛苦地緊鎖著。
早已等候在此的醫療團隊無聲而高效地圍攏上來。
為首的醫生迅速檢查了兮淺的基本生命體征,低聲向宬年匯報了幾個關鍵數據,語速平穩但內容嚴峻。
宬年下頜線條繃緊,沒有多余的話語,只決絕地抱著她,大步走向通往專屬醫療區的內部電梯。他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目標明確——最高規格的VIP監護病房。
電梯平穩下降,金屬墻壁映出他冷硬的臉部輪廓和懷中那團毫無生氣的蒼白。
消毒水的味道逐漸取代了外界的空氣,冰冷而潔凈。
病房是全封閉的,厚重的防彈玻璃墻將空間隔絕成兩個世界。
宬年親自將兮淺安置在病床上,動作看似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頂尖的醫療儀器立刻連接上她的身體,導線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脆弱的手腕和胸口。
屏幕上跳動著復雜的數據曲線,心跳的波形微弱而紊亂。
穿著無菌服的醫生和護士圍繞著病床低聲交流,進行著更詳盡的檢查和處理。
宬年退到巨大的單向玻璃窗外。
玻璃冰涼堅硬,隔絕了病床上的所有聲音,只留下儀器運行的單調蜂鳴和光影變換。
他站在絕對的寂靜里,像一個置身事外的冷酷觀察者,審視著玻璃墻內那個屬于他的、瀕臨破碎的“財產”。
失而復得的慶幸,像一泓冰冷的地下泉,在胸腔深處涌動。
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失去了她。
這種認知帶來一種扭曲的滿足感和更強的占有欲。
然而,這慶幸之上,沉沉壓著一塊名為“阿陌”的寒冰。
那個低賤的名字,她那不顧一切的守護姿態,昏迷中泣血般的呼喚,都如同一根根細小的鋼針,扎在他掌控全局的版圖上,留下礙眼的污點。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緩慢地撫過冰冷的玻璃表面,指腹的觸感清晰而明確,在確認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的所有權。指尖最終停在玻璃上倒映出的、兮淺毫無生氣的臉龐位置。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所有的情緒都被完美地壓制在冰層之下,只剩下絕對的掌控意志。
“醒了就好。”他對著玻璃中的虛影低語,聲音低沉平穩,毫無波瀾,“醒了,一切就能回到正軌。”
這不是安撫,而是命令,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最終裁定。
病房厚重的門無聲滑開,陸沉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后,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如同一個沉默而精確的影子。
“老板。”陸沉的聲音同樣平穩,不含多余情緒。他從加密平板調出初步匯總的信息。
“‘鬼嶼’的信息有初步反饋。它位于東經XX度,北緯XX度,遠離主要航道。嚴格來說,它不是一個島,而是一片由數個巖礁環繞的微型島群,最大的一塊面積不足兩平方公里。早期軍用地圖上有過臨時標記,代號‘鴉巢’,但至少二十年前就徹底廢棄,不再維護。地質結構不穩定,常有異常磁場干擾,船只靠近容易失事,本地漁民視為禁忌之地,稱其為‘鬼嶼’,極少靠近。”
宬年的目光沒有離開玻璃內的兮淺,只是微微側耳,示意陸沉繼續。
“近三年的衛星監測和零星船只自動識別系統數據顯示,有不明身份的船只頻繁在夜間或惡劣天氣下接近該區域。信號非常微弱且刻意規避,無法追溯來源和目的。已知最后一次較大噸位的船只接近記錄在兩周前,船型疑似小型貨輪或改裝漁船,同樣未開啟標準識別系統。背景方面,線索指向幾個盤踞在附近海域、行事隱秘的走私或資源掠奪團伙,但具體關聯哪一個,或者是否涉及新的勢力,還在追查。那里沒有常住人口記錄,基礎設施為零,不具備常規用途的條件。” 陸沉的匯報條理清晰,不帶任何主觀判斷。
“疤臉呢?”宬年問。
“目標明確的面部特征線索太少,‘疤臉’指向性不強。結合島上屠殺的殘酷手法,正在排查近年在周邊海域活躍、且有類似毀容特征記錄的亡命徒。目前有幾個可疑對象,但都缺乏直接關聯鬼嶼的證據。‘沉船’的線索也很模糊,暫時沒有發現近期有符合描述的船只在該區域完全沉沒的報告,可能是小型船只或刻意偽造的現場。”
陸沉頓了頓,“至于骨灰盒……這是最核心也是最虛無的目標。我們無法確認它是否被帶到了鬼嶼,或者是否還在那里。它的具體形態、隱藏方式都是未知數。唯一能確定的是,它引發了這場殺戮,而鬼嶼是圍繞它的風暴眼。”
宬年沉默了片刻。
鬼嶼的荒僻、復雜和危險印證了他最初的判斷。這不是一場簡單的尋寶,而是牽扯到黑暗勢力的血腥爭奪。
兮淺腦中那個模糊的坐標,成了打開這個地獄之門的唯一鑰匙,其價值陡然提升。
“繼續挖。”他的指令沒有絲毫猶豫,“動用所有能調動的、不引人注目的資源。查清最近接近鬼嶼的每一艘船的背景,每一個在周邊海域消失的亡命徒。我要知道誰在幕后主導這場針對夏家骨灰盒的清洗。重點放在鬼嶼本身的結構圖上,尤其是廢棄軍事設施可能遺留的地下部分。等我指令。”
他強調了“等我指令”,意味著鬼嶼的行動必須在他的絕對掌控下進行,何時動手,如何動手,都由他決定。
“是。”陸沉迅速記錄下要點。“三號醫療點那邊,阿陌的手術進行了五個小時。傷情報告顯示全身大面積深度燒傷,多處骨折,嚴重內出血,腦部遭受重創。目前仍在昏迷,靠機器維持生命體征,情況極不樂觀,院方表示生存幾率低于百分之十。后續治療費用巨大,且……”
陸沉抬眼,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宬年的側臉,“需要老板指示是否繼續維持最高級別的醫療支持?”
“維持。”宬年的回答干脆利落,沒有任何感**彩,“既然下了‘不惜代價’的命令,就執行到底。他活著或死了,只是一個結果反饋。搞清楚結果就行,不必額外投入精力。”
他將“阿陌”的存在徹底物化為一個需要確認狀態的“事項”,一個已經完成了其臨時使命(保護了他的財產)并即將被歸檔的物件。
陸沉提到的“后續費用”和“額外精力”,在宬年看來是對這個物件價值的荒謬高估。
陸沉似乎還想說什么,關于那個島民拼死保護兮淺的行為本身是否值得更深的背景調查,尤其是在鬼嶼事件如此蹊蹺的背景下。
但接觸到宬年那毫無溫度、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將所有疑問吞了回去。
老板的意志就是命令,無需理解,只需執行。他點頭應下:“明白。我會按指示跟進,有結果第一時間匯報。” 他收起平板,無聲地退后一步。
宬年重新將全部注意力投向玻璃窗內。
醫療團隊已經完成了初步處理,離開了大部分人員,只留下一個護士在床邊監護。
兮淺依舊深陷昏迷,連接在她身上的各種儀器發出規律的低鳴,屏幕上跳動的線條是她生命僅存的微弱證明。
厚厚的繃帶纏繞著她的手臂和額頭,掩蓋了部分傷痕,卻更顯得她脆弱不堪。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冰冷的黑色礁石,任時間在死寂中流逝。
歸巢的困獸被鎖進了最安全的牢籠,但這場血色的噩夢顯然在她靈魂深處投下了無法輕易抹去的巨大陰影。
那個卑賤的名字“阿陌”,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成為了她意識中無法磨滅的烙印。
宬年清楚,她醒來后,阿陌的“死亡”和骨灰盒的謎團將成為她心口最深的創口,甚至會動搖她精神的根基。
但這在他看來,恰恰是需要由他來強行矯正的“錯誤認知”和“不穩定因素”。
他掌控的不僅是她的身體安全,更包括她精神世界的重塑。
他需要她活著,清醒,最終成為他開啟鬼嶼之謎的鑰匙。
為此,任何阻礙這個目標的情感障礙都必須被剝離、被覆蓋。
她必須醒來。
然后,他才能親手將一切,扳回他設定的軌道。
病房外的走廊空曠寂靜,只有儀器規律的電子音透過厚重的玻璃隱隱傳來。
宬年站在絕對的幽暗里,像一尊沉默的守護者,或者說,更像一個等待獵物蘇醒的冰冷獵手,耐心地計算著重新編織掌控之網的第一步。時間在無聲的對峙中緩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