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引擎的咆哮撕扯著空氣,沉重的機體掙扎著爬升,將燃燒的島嶼地獄甩在下方翻滾的濃煙里。
機艙內,明亮的燈光下,死亡的氣息與消毒水的味道混雜,冰冷刺骨。
兩副擔架占據著狹窄的空間,宛如祭壇。
宬年站在中間,身形挺直如標槍,作戰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海水混著灰燼滴落。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先掃過阿陌的擔架。
醫療人員正跪在一旁,額頭滲汗,雙手在阿陌焦黑潰爛的胸腹和后背快速操作,連接更多的管線。
監護儀上,心電圖的波形微弱地起伏掙扎,每一次低沉的警報聲都敲打著人的神經。
那張臉被血污、煙灰和嚴重的水泡、焦痂覆蓋,五官腫脹變形,幾乎看不出原貌。
只有眉骨處一道深可見骨的裂口還在緩慢滲著暗紅的液體。
他盯著那張臉看了幾秒。
一絲模糊的熟悉感曾如電光石火般掠過,但此刻在如此慘烈的傷勢面前,那感覺消散無蹤,更像是大腦在高壓下的錯覺。
他更清晰地記起的是兮淺在水中拼死護住這個人的姿態,那種刻入骨髓的守護,以及她昏迷前嘶啞的哀求——“救他”。
這念頭壓下了任何無關的聯想。
一個為了救她而瀕死的島民,僅此而已。
他的視線移開,不再探究那張無法辨認的臉,轉而投向另一副擔架。
兮淺的狀況同樣令人心驚。
裹在厚厚的保溫毯里,她依然在無法控制地顫抖,牙齒格格作響,臉色是一種死寂的灰白,嘴唇干裂帶血。
一名隊員正小心翼翼地剪開她濕透粘連的破爛衣衫,露出下面縱橫交錯的擦傷、劃痕和被海水泡得發白的傷口。
醫療人員快速檢查她的生命體征,眉頭緊鎖。
“體溫過低,心率快而弱,多處軟組織挫傷,失血,嚴重脫水和電解質紊亂,可能有內傷或低溫導致的器官功能抑制。”
醫療人員語速飛快地匯報,“需要立刻升溫、補液、抗休克,詳細檢查。”
宬年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兮淺的身體猛地痙攣了一下。
她的頭在枕墊上痛苦地扭動,干裂的嘴唇翕動,發出破碎的、含混不清的音節。
“阿……陌……”她的聲音微弱得像游絲,帶著撕裂般的痛苦,“阿陌……別……”
這聲呼喚在嘈雜的機艙里并不響亮,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穿了引擎的轟鳴和儀器的鳴響,扎進宬年的耳膜。
他立刻俯身靠近她,試圖捕捉她混亂的意識流瀉出的信息。
“兮淺?能聽見我說話嗎?兮淺!”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試圖將她從夢魘中拽回。
“……跑……快跑……”
她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睫毛劇烈顫動,卻無法睜開,“……火……船……阿陌……小心……!”
她的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仿佛正經歷著巨大的恐懼,手在毯子下無意識地抓撓著空氣。
“阿陌”這個名字,被她反復地、破碎地念著,每一次都牽扯著她痛苦的神經。
宬年的目光沉了下去。
他記得這個名字。
在島上混亂的通訊碎片中,在村民們零星的哭喊里,這個名字出現過。
一個普通的島民。
現在看來,就是擔架上那個垂死的男人。
兮淺此刻的囈語,印證了他的猜測,也加深了他對這個“阿陌”作為救命恩人的認知——他在災難中保護了她,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
“他在。”宬年的聲音穩定,盡可能傳遞出安定的信息,盡管他清楚她可能聽不見,“他在這里,我們救了他。安全了,兮淺,放松。”
然而,他的安慰似乎穿透不了她意識深處的驚濤駭浪。
“……坐標……鬼嶼……”
她又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帶著一種絕望的急迫,“……告訴他們……鬼嶼……阿陌……他……”
后面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嗆咳和痛苦的呻吟打斷。
鬼嶼坐標。
又是這個。
宬年的眼神銳利如鷹隼。
這絕非地名那么簡單。
他迅速從戰術背心的防水袋中抽出便攜記錄本和筆,借著機艙燈光,飛快地記下這幾個關鍵詞。
這是她昏迷前最后傳遞的信息,是她拼死也要讓他知道的東西,一定至關重要。
“給她吸氧,鎮靜劑小劑量,穩住生命體征。”
宬年對醫療人員說道,目光卻沒有離開兮淺痛苦的臉。
她的囈語,每一個關于“阿陌”的字眼,都像無形的繩索,將他的注意力牢牢拴在她身上。
那個重傷的男人是“阿陌”,一個需要全力救治的恩人,但此刻,宬年能做的只是確保醫療程序到位。
而兮淺混亂意識中透露的信息碎片,以及她本身極度危險的狀態,才是他當下必須緊緊抓住的核心。
他轉向通訊器,接通了與后方基地的加密頻道,聲音冷靜而快速:“獵鷹呼叫鷹巢。
目標一(兮淺)已救出,生命體征極其危殆,嚴重低溫、創傷性休克、潛在內傷。
目標二(阿陌),男性,身份為當地島民,為保護目標一遭受爆炸、燃燒及穿透性重創,生命垂危,正進行緊急生命支持。
兩人均需最高級別創傷急救。
預計四十分鐘后抵達三號醫療點。
重復,目標二身份為保護目標一的當地島民,傷勢極重。
另,目標一反復提及關鍵詞‘鬼嶼坐標’,已記錄,請求立即分析所有相關情報。完畢。”
匯報中,他清晰地給阿陌貼上了“保護目標一的當地島民”的標簽,這是基于現場情況和兮淺囈語得出的最直接判斷。
他沒有提及自己那一閃而逝的模糊感覺,在鐵一般的事實和緊急狀況前,那點微不足道的直覺毫無意義。
通訊結束,機艙內只剩下引擎的嘶吼和儀器單調的鳴響。
宬年拉過一張折疊椅,坐在兮淺的擔架旁。他撕開一包無菌紗布,倒上生理鹽水,開始小心地擦拭她臉上、頸部的污泥和血痂。
動作很冷靜,但指尖觸及她冰冷肌膚時傳遞的微弱顫抖,卻泄露了平靜表象下的一絲緊繃。
她的臉在清理后顯得更加蒼白脆弱,那道橫貫手背的深長傷口在燈光下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