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聲聲表忠心的話語，立即響徹整個后院。

他們每個人都把姿態放到了最低，生怕自己聲音小了的話，被這位喜怒無常的殿下給記恨上。

蕭煜看著眼前這一張張寫滿了“恭順”的臉，臉上沒有半分笑意。

“指示倒是談不上。”

蕭煜靠在太師椅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慢悠悠地開口：“本王這個人，也沒什么大志向，能做這個藩王也就到頭了。”

“而來涼州嘛，也不是來跟諸位搶飯碗的。”

這話一出來，底下的人聲頓時小了下去。

眾人聞言，紛紛皺眉，不知道蕭煜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蕭煜接著說道：“本王就想當個逍遙王爺，每日里聽聽曲，喝喝酒，看看舞，最好再養幾只從西域來的金毛大狗，日子就美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語氣變得誠懇了幾分。

“所以，本王對諸位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那就是，別讓本王出門的時候，聽到老百姓在背后指著我的脊梁骨罵娘。”

“本王吃香喝辣的時候，你們也能讓治下的百姓，有口飯吃，有個笑臉。這就夠了，多簡單的事兒。”

此話一出，院子里那股緊繃到極致的氣氛，瞬間松弛了下來。

崔琰、王漣這些世家家主，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顯而易見的如釋重負。

就這？

搞出這么大陣仗，殺了刺史，逼捐了糧草，最后圖的只是自己享樂不被人罵？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崔琰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就落下去一半。

他立刻就想通了。昨晚的狠，是立威的棍子。

今天的軟，是安撫的甜棗。

這位殿下，要的不是跟他們這些地頭蛇斗個你死我活。

他要的是安穩的當他的逍遙王。

只要不碰他們的根基，他們養一個王爺算什么？

無非是逢年過節多送些金銀，再挑幾個漂亮的舞女罷了。

這筆賬，劃算。

“殿下仁德！”

崔琰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躬身吹捧道：“殿下心懷萬民，實乃我涼州百姓之福！我等定當竭盡全力，輔佐殿下，讓涼州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殿下圣明！”

“我等，定不負殿下所托！”

“涼州有殿下坐鎮，是涼州所有百姓的福氣啊！”

他們嘴里奉承的話，再一次響了起來。

但這次，明顯比剛才要真心實意了許多。

蕭煜聽著這些話，臉上的笑容不變，心里卻在冷笑。

一群老狐貍。

真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把他糊弄過去？

他等到眾人的聲音漸歇，才將目光，緩緩投向了以史可信為首的官員群體。

“既然說到了百姓，那本王，就跟各位父母官，說說心里話吧。”

蕭煜的語氣一變，讓剛剛松弛下來的官員們，心臟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蕭煜身體微微前傾，一字一句地說道：“本王，其實不討厭貪官。”

一句話，讓整個院子死一樣安靜。

他們臉上的血色，在頃刻間褪得一干二凈！

不討厭貪官？

這是什么意思？是反話？

這是在試探他們？還是在給他們下套？

“噗通！”

長史史可信第一個扛不住這股壓力，雙腿一軟，膝蓋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額頭上冷汗涔涔，順著臉頰往下淌，聲音都變了調。

“殿下明鑒！下官……下官為官數十年，向來兢兢業業，兩袖……兩袖清風，絕不敢行那貪贓枉法之事啊。”

有了他帶頭，其他的官員們也全都嚇破了膽，呼啦啦跪倒一片。

“殿下冤枉啊！”

“我等對朝廷忠心耿耿，對殿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請殿下明察！”

一時間，哭喊聲，求饒聲，響成一片，場面一度十分難看。

他們是真的怕了！

這位殿下的手段，他們可是親眼見過的。

前任刺史孫德才的腦袋，現在還在城門口掛著，聽說眼睛都還沒閉上呢！

“都起來。”

蕭煜淡淡地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可越是這樣，官員們心里就越是發毛，一個個跪在地上，頭埋得更低，根本不敢動彈。

蕭煜見狀，也不強求。

他端起婉兒剛剛奉上的熱茶，輕輕吹了吹氣，繼續說道：“本王說的是心里話。”

“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本王懂。”

“你們當官，十年寒窗，養家糊口，人情往來的花銷大，本王能理解。”

聽到這話，跪在地上的官員們，全都愣住了。

這位殿下……說真的？

這位殿下，居然真的不反對他們撈錢？

就在他們將信將疑，腦子一片混亂的時候，蕭煜的聲音，陡然一寒！

“但是！”

“本王最恨的，是那些拿了錢，卻不給百姓辦事的廢物！”

蕭煜將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朝廷撥了修河堤的銀子，你們拿了，那就把河堤給本王修得能扛十年大水。”

“別等到水淹過來，沖了百姓的房子，淹了百姓的田，最后還要本王拿錢出來賑災。”

“官府收了鋪路的錢，你們也揣兜里了，那就把路給本王鋪平了。”

“別讓百姓的牛車，天天陷在泥坑里出不來，在背后罵你們祖宗十八代。”

“你們拿了錢，辦了事，讓百姓得了好，他們只會念著你們的好，誰管你回家是吃燕窩還是魚翅？”

“可你們要是光拿錢，不辦事，就知道把銀子塞進自己口袋，搞得治下怨聲載道。”

蕭煜的目光，瞬間像刀子一樣，挨個刮過跪在地上的官員的臉。

“百姓在背后罵你們這些狗官的時候，會不會順帶著，把我這個管著你們的涼王，也給一起罵了？”

“你們說，本王冤不冤？”

隨著蕭煜的話音落下，所有人的嘴角都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們終于明白了！

這位殿下，壓根就不是在跟他們開玩笑！

他不是不讓他們貪，而是給他們立下了一條血淋淋的規矩。

拿錢，可以！

但必須把事辦得漂漂亮亮。

這比直接下令清查貪腐，還要讓他們感到難受。

他們要是能什么都辦好，早就辦了。

不就是辦不明白事兒，才被人恨嗎。

更別說就算他們有那個能力，又有誰愿意在那群賤民的身上浪費時間？

“臣等尊王令！”

史可信雖然心里不舒服，但還是第一個磕頭，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下官定當為殿下效死，為涼州百姓謀福，絕不敢有半分懈怠！”

“臣等謹遵王令！”

官員們心中嘆了口氣嗎，也一個個地跟著磕頭效忠。

蕭煜滿意地點了點頭。

眼下他手中無人，把他們都辦了，涼州城內就徹底亂了。

只能暫時先穩住他們，等手下的人才多了后，在處理他們。

隨即，他不再理會這群快要嚇尿的官員。

而是將目光落在了從頭到尾，一直站在一旁“看戲”的崔琰、王漣等世家家主的身上。

感受到蕭煜的注視，崔琰等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他們不約而同地，微微低下了頭，不敢與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對視。

這位殿下……敲打完了官。

現在，輪到他們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