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巍的白玉天碑之上,金赤之火熊熊而燃,劉霄聞的聲音一閃而逝,再未響起。
“霄聞?”
許玄連呼數(shù)聲,對面卻并未聽到,等了許久,才又有聲音響起,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
“龍宮.真火張羽是.遼人送來”
這聲音僅存瞬間,便斷開,丙火道紋上再無神異,僅散著淺淺光輝,許玄的心一寸寸沉下去,卻是聽不明白霄聞這一番話的意思。
“果然和東海龍宮有聯(lián)系。”
許玄輕嘆一氣,這事情他早有預(yù)料,當初張羽帶來的寶珠上龍氣渾厚,幾乎是明示。天陀不言,聽著這話,若有所思,霎時一人一妖皆沉默,不知從何談起。
“不知這天碑作用為何?”
許玄看向上方各色道紋,如今只有震社丙蘊亮著,也不知有何用,許玄唯一的感受就是,他似乎和兩名弟子的聯(lián)系加深不少。
“或許等你紫府,此物的功用才能完全顯化。”
天陀看了一圈,也是未曾弄清這天碑之用。
正思索著這些事情,許玄眉眼一皺,動作稍稍遲滯幾分,低低道:
“火鴉要離去了。”
他低首凝眸,如今龍身出關(guān),體內(nèi)仙基一動,【降雷澤】歸去,心神轉(zhuǎn)而注重操縱起穆幽度來。
“尚光妖王煉化虛靈殿紫府后期的虛道真人,斬了中期的【玉溫】,僅剩下個一神通的【玉華】逃走,虛靈殿算是徹底完了。”
“敕雷道暫離重華,但有扶塵宗作保,恐怕還是能占下這一郡。”
“火鴉要去的地方是【沸海】,臨近【南溟天池】,這是溟澤一脈的故地”
許玄聲音低低,將那邊的信息一句句傳來。
他同天陀離去,接著心神回歸,走出大殿之中,向外而去,正好見外面等著一人,灰袍隨風(fēng)而動,自下身露出赤色的龍蛇之尾。
“許觀主。”窮河見對方走出,緩緩將罩著自己的灰袍褪去,以真面目示人,目光沉凝,面上還帶著些稚氣,低聲道:“我欲先離去,待到我那位溫道友筑基再來拜訪。”
“你確定要離去?有人盯上你們了,在山中也安全些。”許玄面上有些隱憂,先前那道攻山的五彩毒光還未捉到,若是窮河遭襲,伏易這一脈的線索可就先斷了。
窮河輕呼一氣,眼神堅定,只道:
“我明白,但我功法的紫府篇章有線索了,要往遼國走一趟,不過請觀主放心,即使我身隕,我的人也會將消息送來。”
“還望觀主代我看護三部之眾,無需優(yōu)待什么,同治下凡人一般待遇即可。”
許玄見此,明白對方去意已決,畢竟是涉及突破的事情,便回道:
“道友放心,這三部的人都已經(jīng)在東密一帶安置下來,其中不少有靈根的,已經(jīng)拜入我觀。”
窮河謝過,道別之后,她緩緩將灰袍罩上,接著身化一道赤光,有些不舍地看向東密方向,那里諸多蠻人已經(jīng)聚集在一處,都看向天上那道身影,齊齊高呼道:
“大王!”
窮河沉默一瞬,最后一次接受她子民的送別,渾厚的聲音自灰袍下傳來,響徹天際。
“我走了,爾等不必掛念。”
她身化一道血光,向北而去,再無蹤跡,下方的蠻人們個個都如喪妣考,多有向北跪拜,哭喊之聲一時遍布東密。
許玄看見這場景,心中亦有感慨,窮河倒是極得民心的,只是這三部之眾歸順的問題,恐怕還要細細考量。
他回歸天青峰上,正思索著日后之事,卻見南邊一道彩霞貫空而來,是一身著七彩霞光寶甲的男子,面容英武,氣息渾厚,已至洛青山外。
“這是?”
許玄觀其修為,是筑基無疑,他向前聽過傳聞,杜望城有位陳家供奉,已是筑基,修行霞光一道。
不多時,便見柳行芳已經(jīng)引著這人入內(nèi),直直落到居真殿前,柳行芳上前一步,先行上前,接著聚音成線,低低道:
“師父,是陳家供奉,蔣遲前輩。”
接著他便退后,蔣遲上前,笑著見禮道:
“在下陳家供奉,蔣遲,見過許觀主。”
“原來是蔣道友,不知有何事,來我觀中?”
許玄邀請此人進入殿中,一道入座,只見蔣遲神色爽朗,看向四周,只道:
“我先前站在那青松下,只覺劍氣森森,貴觀不愧是連出兩代劍仙的,原上各家得了消息,都是敬服。”
“老大人聽得這消息,便遣我過來,送來一物,以作祝賀。”
言畢,蔣遲取出一青木寶盒,神色鄭重,交予許玄手中。
許玄開啟,見其中赫然盛著五色寶土,均勻分著,為青、赤、黃、白、黑五色,散著熠熠神輝,有祭祀唱禮之聲在自其中響起。
此物一出,許玄只覺渾身法力運轉(zhuǎn)都流暢不少,【正音鳴雷】和【陽煞罡雷】皆有反應(yīng),同震神二道雷霆呼應(yīng)。
“這是何物?”
許玄有些疑惑,這五色土應(yīng)是筑基一級,但品質(zhì)極高,觸之有五德之氣內(nèi)藏,融于一體,極為不凡。
“是【太岳祭土】,算是少見的戊土靈物,修行五德、雷霆、九炁的都能動用,老大人讓你收下,自行處置。”
“倒是謝過老大人美意。”
蔣遲神色稍緩,見許玄收下,便道:
“老大人托我傳話,待觀主筑基后期之時,可來一趟陳家,他有話同你說。”
“必會前去拜訪。”
許玄輕聲回道,陳家和觀中的關(guān)系一直都是極好的,自從溫扶風(fēng)隕落,就是陳巍元在護著觀中,這份恩情許玄自不會忘。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擾,日后再見。”
蔣遲朗聲一笑,便身化霞光,瞬息遁走不見。
許玄走出殿中,似是在看對方離去的身影,實則將注意放到了西邊的天空。
赤焰滔滔,一座極高的靈山拔地而起,下方有身形巨大的火鴉背山而飛,雙翅展開,遮天蔽日,是蹈焰顯出原形。
這景象驚動了不少修士和妖物,皆看向上方,許玄亦是如此,隔著陣法,他看不清情況,但能感覺到龍身存在。
“走了。”
火鴉今日真正離去,許玄輕嘆一氣,細數(shù)起周邊形勢來,東邊是巫荒,樞蠢占著,北邊是武家,西邊恐怕還是敕雷道。
門中暫時無事,他吩咐下去,只說是要閉關(guān),由溫思安和王棲云總管門中事務(wù)。
他轉(zhuǎn)身歸于天殛山中,入了大殿,進入密室,心神再度進入氣海,登天前往道境,此時天陀未曾跟來,他登上眺蟾臺,將肉身召回。
接著便取出兩枚靈丹,一純白,一淡青,是【長修度氣丹】和【上雍清平丹】,一者可增長法力,加快修行,一者能化解道業(yè),清除隱患。
接下來他要煉化這兩枚靈丹,將先前不足一一補上,身在這道境之中,不懼他人窺探,他行事也方便不少。
‘這一閉關(guān),恐怕又是數(shù)年過去。’
許玄想起朱虞城昔日所言,離這位動手也快了,還是要繼續(xù)增長修為才是。
——
洛青中心,藏經(jīng)閣。
此地經(jīng)過擴建,閣極高偉,通體為淡金之色,頗為華美,這間寶閣更是煉入三根【金閣梁木】,為其增添一分道韻,在其中神思都要清明不少。
閣中極為廣闊,劃分各層,分別放置著胎息、煉氣和筑基各級的經(jīng)文玉簡,自從得來蓮花寺的藏書,門中道藏增長極多,四品的筑基功法更是極多。
一青裙女子正在在閣中忙碌,點校道藏,將這些經(jīng)文玉簡一一置好,同時引導(dǎo)前來兌換經(jīng)文的內(nèi)門弟子。
張高峽近來便是調(diào)到此處,靈藥之事門中已經(jīng)不缺人,她見藏經(jīng)閣需人去看顧,便主動來此,擔(dān)起責(zé)任,這是個苦差事,耽誤修行,還沒什么利,故而少有人愿意來。
她是個能耐得住寂寞的,在此已經(jīng)待了數(shù)月,門中剛剛經(jīng)過一場戰(zhàn)事,不少人攢下極多道功,大都來換取煉氣的功法,多為三品的,以《渡火不越訣》數(shù)量最多。
丙火善煉,修成這功法的大都可以嘗試去候火堂,煉器一職可是肥差,能學(xué)到些手藝就足以養(yǎng)活自己。
如今內(nèi)門弟子已經(jīng)有數(shù)百之眾,修為最低的也是胎息中期,至于外門弟子,大都是胎息初期,或是年紀太大,難有寸進,數(shù)量更多。
隨著門中煉氣的增多,對功法和靈氣的需求也日漸增長,門人往來最多的便是藏經(jīng)閣和望氣堂。
張高峽此時得閑,便坐于一旁,看著往來之人,有些恍惚。
如今治下凡人乃至散修不少,尋來不少資質(zhì)不錯的弟子,靈根六寸、七寸的皆有,大致有十來人,卻未曾收為真?zhèn)鳎菚簽閮?nèi)門弟子,等待煉氣再讓其入洛青。
她前些日子得知法言師弟已經(jīng)突破七重,這進境之快,遠超同輩,她一方面是為門中感到心喜,一方面則是生出些慚愧之意。
看著不少資質(zhì)更好的弟子,有門中栽培,大都有筑基之望,張高峽五寸的靈根,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她繼續(xù)前行了。
恐怕到老也只是煉氣六重,她原本是個知足的性子,但近年來門中發(fā)展的太快,快的讓她感覺有些陌生,似乎閉關(guān)幾年,出來后門中就變了個樣,所幸?guī)孜婚L輩還是如往常一樣。
她年歲不小,只是駐顏有術(shù),外加己土本就是養(yǎng)身的道統(tǒng),樣貌還同少女一般,偶爾有些新入門的內(nèi)門弟子,初次見面,只當她僅長幾歲。
掌門修成劍意,她自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激動,與有榮焉,但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幫不上門中什么忙了,便主動離了長明,投身閣中。
思安師尊這幾日尋過自己,給了幾枚丹藥,細心問過話,她都回的是境況尚好,無需操心。
服下幾枚靈丹,修為增長不甚明顯,守青營中已經(jīng)有些弟子快修到四重,比她還快,張高峽有時會在夜里驚醒,想起昔日在長明的時光,有些惆悵。
她當然明白這情緒是錯誤的,門中境況越來越好,應(yīng)該為之高興才對,但她好像漸漸同門中的發(fā)展脫節(jié),越來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這迷茫讓她心中難免有些郁悶。
閣外忽地一靜,諸多門人看向自外面走來的一身影,是一黑袍的瘦削男子,黃眸淡漠,徑直入內(nèi)。
不少門人都恭敬地行禮問候,眼前這位法言真?zhèn)鲄s只是應(yīng)了一聲,并不多言。
即便如此,也未有人敢生出什么情緒來,畢竟這位真?zhèn)髟跂|密主事多年,殺的蠻子幾乎能堆成山來,手段之狠,門中早有傳聞。
張高峽看著眼前來人,心緒有些不寧,但還是輕聲問候道:
“法言師弟,可是要來借閱玉簡?”
許法言目光看來,那對黃眸此時顯得溫潤些,并不如他小時那般妖異攝人。
“師父有令,說是讓我?guī)椭鴣碚淼啦亍!?/p>
這確實是許玄下的令,東密那邊樞蠢未讓人再犯,許法言又有那對法瞳在,最適合來整理這些經(jīng)文道論,自然是遣他來此。
“如今已整理到煉氣一級的,這事情極為繁瑣,法言師弟來此,倒是減輕我不少負擔(dān)。”
張高峽看了過去,依舊笑著,梨渦淺淺,吩咐幾名在此任職的同門看顧秩序,便引著這位師弟緩步向二層而去。
閣中明亮,行至上層,她不由自主回頭看去,那雙黃眸此時在光輝中不顯光彩,黯淡下來。她曾經(jīng)可憐、懼怕或是厭惡的師弟此時若常人一般,再無那股妖異之氣。
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眼神看起來甚至有些柔弱,好似初生的羔羊,只是走上二層,那淡漠的官黃之色又充盈其間,讓她不敢再看。
還未等張高峽說及此地情況,這位師弟已經(jīng)翻閱起堆積起來的玉簡,法力涌動,迅速掃過,按其中內(nèi)容、性質(zhì)分好,勘定鑒別,將無用的玉簡棄之一旁。
張高峽輕呼一氣,上前跟著整理起來,只是速度要慢上不少,讓她心緒越發(fā)不寧。
“師姐,你在想什么?”
閣中光亮似乎一暗,張高峽聞言抬首看去,只見一對妖異的黃眸看來,讓她心生寒意,像是見到什么妖魔,險些驚呼出聲。
“無事。”
她低下頭去,掩蓋住自己的失態(tài),向旁邊緩緩挪了幾步,兩人之間隔出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