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輪椅上的患者姓扶,叫扶正宇。四十多歲。他家人把他抬進了理療室。
呼的一聲,這間小小的房子一下涌進了十多人,還有一些人擠不進來,只好站在外面。董先生稍懂針灸,生怕我有閃失,站在我的旁邊。
病人已被家屬抬上床,別看他高位癱瘓,但精神尚好,談吐自如。我和董先生坐在他對面床上。
這時,思鈺揮著手說:“家屬留下,其他的人出去,這有什么熱鬧可看的?”
但那些人就是不動,嘻嘻笑笑。
我對思鈺說:“不要趕人。”然后對那些人說:“還有床嘛,你們坐下。看可以但不要做聲,以免影響我們交流。”
那些人靜下來,有的找地方坐,有的站著。
“扶先生,你這病有多長時間了?”
“一年零三個月。”
“我聽旁邊人說,你也從事針灸這一行?”
“對。我住喜州鄉下,在一家鄉鎮衛生院當院長,自己是中醫,長于針灸。”
“院長,你既然長于針灸,你認為這病應該怎么治?”
“三部九穴,頭部:百會穴、印堂穴、承漿穴。
軀干:膻中穴、中脘穴、氣海穴。
下肢:足三里穴、三陰交穴、太沖穴。
我以下肢為主來治,叫我徒弟給我扎針。此為血不通梢,下肢麻痹之癥。”
我朗聲一笑:“院長可知辨證施治?”
他臉上略有些鄙色,笑道:“當然知道,虛癥與實癥,我還是分得清楚。
實癥配谷穴、豐隆穴。虛癥配大椎穴、內關穴。寒癥配大椎穴、腎俞穴。熱癥配池穴、膈俞穴。”
除了董先生,旁人中似乎只有一人聽懂了,那人應該是他徒弟,其余人聽天書一樣,一片迷茫。
他們聽不懂卻努力在聽,且目光全投向我。像一道道刺蒺,仿佛要把我的臉刺破。
我說:“寒熱虛實,院長認為自己屬于什么癥?”
他沖口而出:“以我二十多年的經驗,屬于虛癥。”
我一聲長笑,屋內皆驚。
董先生輕聲問我:“錯了?”
我和董先生附耳幾句,對扶院長說:“你的病是虛實糾纏。”
扶院長問:“那你準備怎么給我治?”
“你的癥狀屬于腦中樞神經系統壓迫神經、或者缺血,不能指揮下肢運動。
所以主治腦,以扎百會穴、印堂穴、承漿穴為主。次治心臟,心臟博動過慢,供血不足。”
扶院長問道:“心臟病也可用針灸治療?”
我點點頭。
他突然爆發出一聲笑。眾人莫名其妙。他對家人說:“我要回去,這是個騙子。”
我說:“你要回去可以,但想問你一句,我為什么是騙子?”
他說:“中國歷史上所有的典籍,所有的名家,沒有一個人說過心臟病可以扎針。如心臟本身有病,一扎針立即休克。”
我不再大笑,怕嚇著他了,緩緩說道:“書上沒有就不能發展了?你可知海河津門(天津)鼎鼎大名的蔣博士?”
他搖搖頭。
“我考證之前參加了培訓,就是他授的課,他敢闖禁區,打破了心臟病不能用針的千年古律。
針對冠心病、心肌缺血,心絞痛,心律失常等創建‘益氣復脈針法’。
我加重語氣:“在他手里,常常是三個月后,別人就能站起來。”
啊——眾人齊叫。
我說:“你可以走,也可以留下來。”
旁邊那位徒弟模樣的人說:“萬先生,我們還是留下來治。”
扶院長尷尬地一笑:“萬先生別有意見,我是祖傳的針灸,不思進取,也沒到外面去進修過。
云南與天津隔得幾千里,也沒聽說過蔣博士的大名。”
我說:“不知道也不責怪你。那就安心留下來治吧。”
眾人一見沒戲了,也就三三兩兩,要信不信,交頭接耳離去。
扶院長的家人委托徒弟留下來,畢竟他懂針灸,由他來照料病人。
我也樂得有這么一個幫手。
跟那徒弟簡單地交流之后,得知他也姓扶,是扶院長的侄兒,大名扶四平。
那天,一共收了四個病人。下午,我就開始邊扎邊教思鈺。好在扶四平可以當助手幫著我教。
一天,
兩天,
三天,
……
十天過去了,我除了在每次扎之前,給思鈺講原理之外,也不用自己扎,扶四平不僅可以幫我,還可幫我帶思鈺。
至于起針這種簡單的事情,更不用我管了。我基本上就是跟著董先生學“異相術”。
這異相術,是算命與看相的結合,比起南溪家祖傳的“鐵板算”更高一籌。高一籌的地方就是它能指導人生。
這十來天之間,有人來算命,董先生就給人講解得很詳細,然后就指導別人什么不能做,什么能做,最好做什么。
其實,這個過程就是為了教我。按他的說法,平時算命,大不可這么詳細。
教了半個月,我就可以和他探討了。
接下來,他就讓我獨立實踐第一單。
這是一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晚上,我和董先生坐在工作室閑談。前臺服務員領著一個人進來。
來人戴一幅寬邊眼鏡,平頭,高鼻,闊嘴,年紀五十多歲。
董先生叫我起身,讓客坐到我的位置。然后自己起身,叫我去坐太師椅。我連連擺手。
他虎著臉:“這是規矩。”
我只好坐過去,董先生坐到我的左側。
來人望了望我們,對這個換座有些迷茫,問道:“你們到底哪位是師傅?”
董先生說:“我是師傅,他算得不準的地方,我會指出來。”
那男子有些不信任地說:“還……是……師傅來算吧。”
這話放在以前,我會激怒。不過自從跟了董先生后,我似乎看淡了許多,玩笑道:“算錯了不要錢,讓師父給你重算好不好?”
他說:“那也可以啰。”
我問:“貴姓?”
他反問道:“算命還先要問姓干什么?”
“為了尊重你嘛,你大老遠的跑到云南來找我算命。我總不能說——喂,喝茶。——因為你多少有職務在身嘛。“
他開始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聽了我這么兩句,坐直身子。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從外地來的?還有職務?”
我笑道:“這些簡單的東西都不懂,算什么命?”
他呵呵一笑,說道:“免貴姓譚。”
這時,董先生已煮好茶,倒了一杯,說:“譚先生,茶在這兒。”
他兩個指頭在茶幾上扣了扣,說:“感謝師傅。”
我說:“我姓萬,叫我小萬師傅就行,先報生辰八字吧。”
譚先生說:“等會,你從哪里看出我是外地人,還有職務,先說說理由,我對這個比較好奇。”
我撲哧一笑:“你要少和我說話,越說得多,你那生辰八字都不要報了。我就全知道你的底細。”
他鏡片后的兩只眼睛不停地轉動,也許覺得我講的有道理。然后才報出八字。
我輪了輪手指,開口就道:“平生有奇才,一生不得志。”
他笑笑,說:“您說。”
把“你”字換成了“您”字。看來,他態度端正了些,于是,我滔滔不絕地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