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走,我一邊叮囑明所長:“你千萬別介紹我是測字的?!?/p>
明所長笑笑:“這倒沒關系,他也常給別人看相?!?/p>
進了門,八爺正在給人看病,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我和明所長只能坐在一旁,等他給人看完病再說。
病人走了,明所長才說道:“八爺,我有個朋友來拜訪您?!?/p>
他問道:“哪里的朋友?”
明所長說:“市散文學會副會長,叫萬山紅,您叫他小萬就行了?!?/p>
八爺剛要起身,他那小孫子進來,指著我說:“就是這個叔叔送魚給我?!?/p>
八爺說:“那你還不去取炊食來?”
明所長說:“我來幫您泡茶?!?/p>
八爺才開始認真地打量我。
我有些尷尬,等他收回眼光之后,才說:“明所長介紹您醫術高超,我雖不學醫,是一個開米粉店的,卻平時喜歡讀讀中醫學理論,故冒昧前來打擾?!?/p>
八爺點點頭說:“中醫博大精深。不學則止,學就要學精,不然害人。”
這時,杜心悅送來了瓜子花生。八爺指指盤子:“吃點炊食?!?/p>
我恭維道,“明所長跟我說,你常常罵庸醫,只求速效,不顧根本,不辨原因,胡亂下藥?!?/p>
明所長接腔道:“好多難病在八爺這里,簡單處理一下就好了。”
正說著,又來了一個病人,自稱姓饒,外縣人。因十余年皮膚病,一直不能根治,徹夜難眠,幾欲自殺,左打聽右打聽杜先生醫術高超,開了幾個小時車才找到地方。
饒先生滿臉興奮:“終于找到您啦?!?/p>
八爺也不多說,就給他打脈。左右脈搭過之后。叫老饒伸出舌子,他看了看,說道:
“身體偏瘦,但能吃,每餐至少兩碗飯,菜好三碗。”
老饒點頭:“對對,少一點都餓。”
“喜食苦瓜,酸菜?!?/p>
老饒又是一頓是、是是。
“大小便通暢?!?/p>
老饒說:“不僅通暢,而且依時按候?!?/p>
八爺笑了,對老饒說:“大部分醫生叫你排毒,說你體內毒素多,外感風邪。一定要把毒素排出體外?!?/p>
老饒點頭不迭:“太對了,基本上是這么說的?!?/p>
八爺一臉嚴肅:“你就是這樣被他們治得越來越差。再排毒,你就會成為藥渣?!?/p>
老饒大吃一驚:“排毒不對?”
八爺說:“表面上好一點,不久又依然如故,你的體質卻越來越差。我畫一個圖給你看?!?/p>
八爺幾筆就畫好,說:指著圖解釋:“你這病,胃火旺。吃得多,心火不能下降,故秋天開始癢,一直到冬天。而春夏不太明顯。”
老饒說:“對對,就是秋天開始,冬季難過?!?/p>
八爺不理人了,叫心悅。心悅一會兒跑了進來,八爺說:“寫方子?!?/p>
除了明所長,我和老饒嚇了一跳。一個十歲的小孩會寫方子?
八爺看出老饒的驚慌,說:“他不會下藥,會寫字嘛?!?/p>
八爺念,心悅在處方紙上寫。我們一齊湊過去看,竟然沒寫錯一個字。八爺接過,添上克數。老饒接過處方,數了錢,千恩萬謝而去。
我笑道:“您把心悅準備培養成為傳承人?”
八爺笑道:“讓他先把藥名寫熟?!?/p>
我和八爺慢慢地聊了起來,明所長見我們聊得愉快,找了個借口,先回去了。
其實,八爺也不像明所長說的那么難相處,談到醫學,他感嘆良多。說目前中醫處境艱難,其實中醫有中醫的長處。
他說:“中醫與西醫,治病之道,各在自己的一套文化體系之內建立的。中醫講天人合一,把人體與宇宙聯系起來,看成一個整體。
西醫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比如西醫,腎炎就消炎,消炎到沒辦法了,就割。中醫不同,中醫的辦法,腎出了問題,不一定是治腎?!?/p>
我畢竟也讀了這么多醫書,接腔道:
“比如打仗,西醫的辦法,是集中兵力,消滅一處敵人,而中醫的辦法從全局來考慮,當集中兵力難以收拾時,它采取‘圍魏救趙’的辦法,讓你的兵力趕回來救駕,在路上設伏消滅你。
這種‘聲東擊西’或者‘圍而不打’,就是燒你糧倉,斷你水源,讓你不戰而降。還有一種是采取‘反間計’,培植體內反體細胞,從內部分化瓦解你。”
聽了我這番話,八爺正眼瞧了瞧我,說:“你平時也讀醫書???”
我立即挑明自己的身份:“明所長介紹我是開米粉店的,誠然不錯,不過,我后來跟弘一道長學測字,混口飯吃?!?/p>
八爺笑笑:“理解理解,中國自古就有‘醫巫一理’這個說法。特別是道教,很多道士都是醫學方面有很高的造詣。”
我找到了突破口,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對啊,很多人來我們那悠然居,要我或者我師傅下一道符水給他們吃了。我內心十分慚愧。”
“你何以慚愧?”
我半天才回答:“下道符水,那只是一種精神安慰,要是跟您一樣醫術高明,干脆給他一個方子,那該多好啊。”
八爺笑笑:“說得倒也是。你先幫我測個字,測準了我教一個治小兒咳嗽的方子?!?/p>
是時候表現自己了。我說:“您寫一下?!?/p>
他寫下一個“遷”,問道:“測調動有不有希望?!?/p>
我掃了一眼,說道:“這是一個女子的調動問題,目前在走程序,最終會在九月份辦妥?!?/p>
他面無表情,問我:“為什么是一個女的?而且一定要在九月份?”
我說:“所謂測字,是寫字者在落筆的一瞬間,就決定了全部的信息。您寫個‘遷’字,第一,使我聯想到千金小姐。第二,本來是十月,提筆一撇,在十月之前的動手了,所以在九月?!?/p>
這回到,輪到八爺對我充滿了好奇了。于是,我反客為主。說道:
“這一點也不奇怪,你千不寫,萬不寫,就寫這個‘遷’字。那么所有的信息都傳遞給我了。
打個比喻:您在家里,你的兒媳婦產下一個嬰兒,不管您知不知道,也不管你承不承認,在那嬰兒出生的一瞬間,您就成為了爺爺。這叫事物間的量子糾纏。”
八爺沉思了一會兒,笑道:“不管你的理論對不對,但這個‘遷’字測得還算靠譜。這樣吧,我傳一個治小兒咳嗽的方子給你?!?/p>
他寫下兩個處方,又告訴我如何辨別陰陽虛實。是實熱還是虛熱,心火還是肝火,再對癥下藥。
是夜聊得到十點,我才告辭。從八爺家出來,一輪明月,半坡松崗。
回到明所長家,我問道:“八爺最擅長的是哪一項?”
明所長說:“小兒科。”
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