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朗沒有定過娃娃親?
怎么可能!
書里描寫的原身未婚夫分明每個條件都能和程朗對上。
住在原身家旁邊,實打實的鄰居,為人高大英俊、有車有房、善良老實,甚至有些心太軟、耳根子軟,這都是馮蔓確定的。
遙想當初,自己爬上他的卡車,被發(fā)現(xiàn)之際直接表明身份,程朗并沒有否認,還帶著自己一路南下,可靠又讓人有安全感,雖說人沉默寡言了些,但真沒什么大毛病。
這樣的程朗,不是未婚夫?
“程嬸,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和程朗...”馮蔓試圖解釋,卻被程玉蘭打斷。
老太太嘴唇單薄干癟,因動了怒,臉上皺紋層疊,眼尾下壓,分明地帶著幾分洶洶氣勢:“我弄錯什么?阿朗有沒有定過娃娃親,我還不清楚?我是阿朗小姑,你從哪兒來的,倒是會找借口,想騙錢還是騙什么!”
這般言之鑿鑿,幾乎令馮蔓開始自我懷疑,難道...
無視程朗小姑話語里的怒氣,馮蔓只聽她關鍵那句話,程朗真的沒定過娃娃親?
“程嬸,我沒想騙什么,說的都是實話。”面對怒氣沖沖的老太太,馮蔓心平氣和解釋,“不信可以叫程朗過來,我同他提到娃娃親的時候,他也是默認的。”
對了,默認...馮蔓猛然醒悟,從半個月前初次見面到后來的相處,程朗確實沒有正面說過一句娃娃親的事。
眼底晃動出幾分詫異,馮蔓心神恍惚,難道真出了岔子?
程玉蘭見馮蔓信誓旦旦,老邁的鳳眼也顯出幾分疑惑。
程玉蘭在家排行老四,上頭兩個哥,一個姐,可惜那年代條件不好,程家只養(yǎng)活了兩個,也就是程朗的父親程玉峰和程玉蘭。
兄妹倆關系一般,程玉峰調皮搗蛋,還愛欺負程玉蘭,兄妹倆經常吵架拌嘴,還打打鬧鬧。再后來戰(zhàn)爭爆發(fā),鬼子進村,村里一片混亂,逃難躲避之際,才四歲的程玉蘭被捉住,鬼子將小小的程玉蘭舉到空中,威脅她說出村里大人跑哪兒去了,八路軍在哪兒,彼時的小丫頭卻睜著大眼睛說瞎說,指向早上無意中聽到大人們討論埋伏陷阱的地方。
村民們本憂慮怎么把鬼子引到陷阱附近去,沒成想居然是四歲的程玉蘭辦到了。
鬼子自然沒提防一個四歲小丫頭會撒謊,問完話,立刻出發(fā),只隨手將程玉蘭從空中摔向一旁,萬幸程玉峰見妹子丟了小心找回來,一路小跑著把人接下,這才留了條命。
后來戰(zhàn)爭勝利,兄妹倆關系緩和,只時間久了,大哥故態(tài)復萌,娶了媳婦兒還愛游手好閑,甚至沾上了賭錢和打架...程玉蘭對大哥感情復雜,既有兄妹親情,又嫌他不知道上進,太過犯渾,可每每想到當年大哥不顧生命危險回來接住自己,心腸又軟下幾分。等十七歲外嫁,隨丈夫來到墨川,兄妹的聯(lián)絡漸漸少了。
如今去世的哥嫂只剩程朗一個血脈,程玉蘭操心又憂心。
年少時便有膽色的程玉蘭,后來同丈夫在墨川站穩(wěn)腳跟,沉浮多年,目光如炬,看人極準,可這回卻不禁懷疑。
眼前的姑娘正是青春年少,模樣生得極好,鵝蛋臉,眉眼溫潤,尤其那雙眼睛清澈明亮,說話時溫柔和氣,饒是自己這個暴脾氣厲聲指責幾分,卻也不見半分憤怒,仍然心平氣和地解釋。
那樣篤定的神情,程玉蘭幾乎快要相信,她似乎真的不是騙子。
可是侄子程朗確實沒定過什么娃娃親啊!
就在一老一少對峙之際,董小娟被路過攤位前的鄰居提醒,見到她婆婆上樓,忙托身旁的攤主幫忙看著,快步回家去。
董小娟的到來打破一室僵持,面對婆婆,她向來規(guī)矩,主要是聽丈夫提過婆婆四歲時就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加上程玉蘭精明能干,氣勢頗盛,董小娟在其他人面前的熱情便蕩然無存,對著婆婆多是拘謹和小心翼翼。
“娘,您怎么沒提前說一聲,我和華子好去接您。”董小娟沒注意屋里氣氛不對,忙給婆婆泡了茶。
老太太喜好濃茶,十來片茶葉被熱水沖泡開,散發(fā)著幽幽茶香,董小娟將茶端到婆婆跟前,忙又介紹:“娘,這是阿朗的娃娃親對象。”
程玉蘭掃一眼心思簡單的兒媳婦兒,沒多吭聲。
當晚,范振華回家同樣一驚,沒想到老母親突然殺過來,再想到那日電話里老母親言之鑿鑿馮蔓是騙子,這會兒便小心翼翼地觀察。
程玉蘭在家人跟前倒是沒和馮蔓再提什么,不咸不淡地問孫子幾句學習生活的事,再看小山吃飯不利落,幾口就嚷嚷著吃飽,火眼金睛般揪出原因:“是不是又吃零嘴兒了?吃得太多連飯都不好好吃了。”
范有山小臉一垮,范振華和董小娟立刻一副準備挨訓的模樣,弱弱解釋:“娘,我們管著呢。”
“我看你們是慣著!”
“娘,您放心,明天開始肯定好好看著,把他零嘴兒戒了!”
馮蔓在飯桌上倒是最為安全,只掀起眼皮打量老太太,就這么坐著便輕松鎮(zhèn)住了調皮搗蛋的小山,就連華哥和娟姐也小心翼翼,也太威風霸氣了。
現(xiàn)在想來,老太太對自己這個外人也還行...畢竟她連自家人都無情鎮(zhèn)壓。
程玉蘭擺擺手,讓眾人吃飯,她上了年紀,早些年又經歷各種饑荒,兩口子把僅剩的糧食給孩子吃,自己吃幾年觀音土把胃給吃壞了,以至于如今對什么吃的都興致缺缺。
董小娟看在眼里,想著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廚藝更入不了婆婆的眼,忙推銷起馮蔓的燒餅:“娘,你嘗嘗這個,馮蔓做的燒餅,可香。”
程玉蘭并未多言,見兒媳婦夾個燒餅到自己碗里,也沒好拒絕她一片好意,隨意咬上一口,老邁的鳳眼卻突然亮了幾分。
馮蔓隱約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轉瞬又消失。
老太太并沒多說什么,只默默將一個燒餅吃完,看得范振華和董小娟大喜。
當晚,馮蔓想著給老太太騰地兒,自己去旅館住,卻不料對自己頗有意見的老太太并沒留下住宿,甚至沒在其他人面前重提騙子的事,以至于范振華一家三口絲毫不知道他們回家前,屋里曾有一場爭論。
程玉蘭趕著坐公交車離開:“我自個兒有屋子,不稀得住你們這里。”
臨走時,只讓馮蔓多送幾步到車站,目光如炬地打量她幾下:“你自己琢磨清楚,我過幾天再來。”
竟然還是給這個年輕姑娘留了幾分面子。
馮蔓看著年僅六十的老太太挺得筆直的瘦削背脊,在公交車車廂中格外顯眼。
倒是個挺有意思的老太太。
馮蔓能看出來,程老太太篤定侄子程朗沒有定娃娃親,她似乎沒有騙自己的理由。
聽聞老太太一輩子暴脾氣,就算真是反對侄子的婚事,大可以明說,不至于找這樣的理由。
馮蔓第一次產生懷疑,總不能是自己認錯了未婚夫吧?
仔細回想逃婚當日的細節(jié),后來與程朗一路南下的相處,馮蔓的腦子里似乎分出了兩個小人兒,互相激烈地爭執(zhí),明明程朗滿足所有書里未婚夫的條件,怎么可能不是他。
可程朗小姑的態(tài)度分明,不像作假。
過多的猜測和推論都是多余,馮蔓不再苦惱,直接往礦區(qū)去,沒有什么比當事人的說法更直觀的。
是與不是,程朗一句話就能講明。
從公交車站步行七八分鐘,馮蔓在礦區(qū)門衛(wèi)處登記上姓名和身份,這才得以放行入內。
一路沿著礦區(qū)往里,馮蔓還是頭一回近距離窺見其中景象,開采礦山的設備仿若龐然大物,種類繁多,各類精密的勘測儀器又顯精致,實在令人眼花繚亂。
路上更多的是戴著安全帽的礦工,一個個精瘦黝黑,似是正要去值夜班。
正準備尋人打聽打聽程朗的去向,馮蔓卻在不遠處碰見個熟人——剛來投奔程朗的宋國棟。
“馮蔓同志!”宋國棟難得見到熟人,不免激動,“我來投奔朗哥的。”
只是剛敘舊完,宋國棟想到今早剛聽絕情的朗哥揚言要把馮蔓同志趕走,甚至還惦記著人的車費,不免覺得眼前的女同志有幾分可憐。
怎么偏偏就遇上個冷情冷性的唐僧呢!
“宋國棟同志,你知道程朗在哪兒嗎?我有事想找他。”馮蔓心中擱著事,沒看出宋國棟看向自己時,略帶同情的目光。
“哦哦,朗哥剛下工,應該在宿舍休息。”準備外出添些生活用品的宋國棟轉而將馮蔓帶到宿舍附近,沒把人直接帶到樓下,礦區(qū)男人堆,直接把馮蔓帶過去太惹眼,只讓她在一處隱蔽的墻角等待,“我去叫人。”
幾分鐘后,宋國棟同身形高大的男人下樓,他麻溜往外去買東西,沒敢多摻和兩人的事。
夜色漸漸昏暗,夕陽余暉被墨色一點點吞噬,銀盤攀上樹梢,高高懸掛,灑落銀輝,為墻邊女人的眉眼鍍上清淺柔光。
不知為什么,程朗看著第一次主動來礦區(qū)找自己的馮蔓,耳畔又回響起蔣平的話。
墻邊的女人直直看去,在程朗開口前開門見山:“程朗同志,我有事問你。”
程朗從未見過馮蔓如此嚴肅謹慎的模樣,心中沒來由地咯噔一下。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預感,卻說不清是什么。
好在馮蔓沒有半分繞彎的想法,直截了當問出口:“你小姑今天來了你表哥家,見到我說我是騙子,因為你從來沒定過什么娃娃親,是真的嗎?”
程朗眸光一暗,顯然是沒想到小姑竟然過來一趟,還對馮蔓說了這些話。
從未暴露的問題就這么毫無預警地現(xiàn)在太陽光下,任由日光炙烤。
小姑確實是那樣的性子。
馮蔓見眼前的男人神情微暗,一瞬間的遲疑與沉默似乎已經預示了答案,心中咚的一聲響,馮蔓有些無力的失重感。
自己竟然真的認錯了未婚夫?
那真的未婚夫是誰,難不成是另一邊的鄰居蔣平?
認錯過一次的馮蔓不敢下結論,連這樣符合條件的程朗都是錯認,蔣平的概率更小。
可是不論如何,馮蔓總得修正這個錯誤,尤其自己那樣篤定強行地爬上程朗的車,還言之鑿鑿自己是他的未婚妻,甚至“登堂入室”住進了程朗表哥表嫂家里,實在是令人面熱。
兩頰溫度攀升,幸好夜色遮掩,看不清紅透的面容。
馮蔓悻悻道:“既然我認錯人了,實在不好意思,之前那段時間太麻煩你了,還有你表哥表嫂,我明天就搬出去。我先走了。”
心中亂糟糟,馮蔓語速極快地表達一番,轉身就走。
只是剛邁出兩步距離,手臂卻猛地被人拽住。
白皙的肌膚被男人粗糙的手掌握住,因為稍稍用力,馮蔓被那薄繭磨得有些刺癢有些疼,回身凝望程朗,只見男人眼眸深邃,目光沉沉,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