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他早有進入過兩次的記憶。
一個人真切的經歷與寥寥幾行文字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看過書的鶯時分不出這個開啟時宜與原書不符的場域,他又怎么會分不出。
但霜見幾次接觸下來,早已清楚了鶯時的心性,她的提問不過是出于好奇,出于一種“教教我”的求知,而非他應該提防和忌憚的試探。
所以他很自然地開口道:“昨夜分別后,我獨自思索松動封印的方法,反復琢磨了你與我說過的封印松解的幾個節點。其中,洗髓泉之域全然無害,令我印象深刻,眼下來到此地聽到水聲,便覺與描述完全對上了。”
“……好厲害!”鶯時嘆為觀止,她不禁夸贊道,“像你這樣臨危不亂、膽大心細的人一般都能做成一番大事業的……怪不得你能穿成男主呢。”
說話間她也試圖站起身來,但左腳腕上的痛感越發明顯了,那是一種非常接地氣且熟悉的痛意,不存在任何修真界超自然力量的加持,她單純是摔下來的時候崴到腳了!
鶯時算是經受教訓了,從今以后她必須養成隨身攜帶儲物袋并且把必要物品都填滿的好習慣。
防身保命的武器,充饑果腹的吃食,跌打損傷的藥品……一樣也不該落下!
她“嘶哈”著蹦了一下便被霜見扶住。
黑暗之中,唯一能參照的坐標便是身旁的人,鶯時也不客氣,把三分之一的重心朝著他靠去,口中拜托道:“我崴到腳了,得勞煩你扶著我去找洗髓泉了……”
聽水聲的位置,那汪將要改變她們命運的泉水可還很遠呢。
鶯時準備單腳蹦著邁步,霜見卻沒有馬上動作。
他正陷于一個微妙的猶豫中,那就是要不要幫鶯時解決問題。
她崴到的腳并未傷及筋骨,他可以通過簡單的推拿消解她的疼痛。
但那是否……有點出格了?
難以避免的身體接觸已經足夠多了,幾乎無時無刻,包括現在,他托著她的這條手臂。
近在咫尺的威脅因為進入域中而短暫化解,霜見對接觸的感知尺度也忽而成倍增長。
方才迫不得已的摟抱,你來我往的抓手,和現在出于情理的攙扶……
隔著袖子,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鶯時的體溫——比他要高,如同一個熱源。
他再去主動提議揉她的腳……這算什么?
她的腳鏈現在還綁在他手上……當然這也不是關鍵……
關鍵是,韓霜見,你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腦海里質問的聲音一句多過一句,霜見的臉色變得有些陰郁。
他一言不發,撐著鶯時往泉水的方向走,只保持必要的接觸,且接觸的部位僵硬得仿若石雕。
鶯時一路在他耳邊難掩興奮地講著話:
“經歷過洗髓泉,你應該能比原文的進度還更快變強?!?/p>
“還不知道洗髓的威力有多大,我該不會出去以后都能打過許名承了吧?”
“魔修把據點設立在這個地方,會不會和洗髓泉之域有關?畢竟這個靈泉對魔修也有效用……”
“我們破壞了鎖鏈后應當驚動了彌若天吧?但他殺回來后會發現上面一個人也沒有,絕對會又生氣又茫然?!?/p>
“……霜見,你怎么不說話?”
她終于發覺了,身邊的人話少得不對勁。
鶯時心里咯噔了一下,默默停了下來。
她忽然意識到,從剛被救出囚牢到此刻去往洗髓泉,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現在很可能已經不是白天了,而今天的日落有特別的意義,它還代表著霜見妖丹發作期的降臨!
“是不是妖丹已經發作了?”她問出口的時候心都快跳出來了。
因為妖丹這個設定……呃。
打個比方,如果說正常人發四十二度高燒久久不退就會燒壞腦袋甚至直接死亡的話,那妖丹發作期的霜見就是處于一種持續性的四十五度高燒中。
從出生開始,每隔三月發作一次,幼年時的霜見會被這個發作期折磨得痛苦不堪、生不如死,而長大后,這個發作期就又多了另外一層含義……鶯時有點難以啟齒。
評論區的讀者直白地稱呼它為——發.情期。
雖然競風流沒有明寫,但他行文間在暗示什么、引導什么,還是相當明顯的。
就算不夠明顯,也會有評論區的慧眼讀者將其點出來,并大肆討論。
就和鶯時的紅繩腳鏈一樣,這個狗作者喜歡在文章里加一些曖昧的設定,卻又總是不將其回收。
搞內容創作的都知道契訶夫之槍這個理論,如果故事里出現了一把槍,它后續就必須要開出來。
但在競風流的故事里,哪管你開不開的,所有角色給我人均配起槍來,但是不允許發射!或者瀕臨發射時,必須要熄火!
這就是他的創作之道。
原文里第一次明確描寫的霜見妖丹發作期,便是茅屋覺醒日這天,不過這次的著墨點主要還放在發作時的痛苦上,較為清白。
但三個月后的第二次發作期就純是在推進感情發展了,只不過推進得有些讓人不上不下的。
總之,那時的霜見是和另一名高冷師姐款女配共同經歷……此乃后話。
這么說來,現在這次發作還很單純,男主還要經過三個月的成長!
而且,由于現在霜見沒有處于劇情里描述的瀕死狀態,妖丹沒能被他吸收,肯定也就不會出現“妖性大發”這種變化了……
這么說來,也許發作期單純與否的判定也不是根據年齡來的,而是根據妖丹是否被吸收了來作為分界的吧?
嘖……真是妖性本淫?。?/p>
鶯時的思維飄遠了一圈兒,回過頭來還是莫名覺得有些緊張。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該怎么照料痛苦狀態下的霜見。
迄今為止的所有接觸,霜見都表現得鎮定如常,幾乎看不出有傷在身。
如果他疼得大哭,或者到處打滾……雖然有點難以想象,但也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畢竟他們可都是現代人啊,怎么能忍受玄幻世界中逆天的折磨呢?
鶯時以己度人,覺得天又快塌下來了。
但這次霜見說話了。
“暫未?!彼鸬?。
然后馬上又用有些低啞的聲音接著說:“方才我想起了一種幼時家人教過我的推拿手法,可以令你的腳傷恢復,如果你不介意……”
“???當然不會介意了,我謝謝你還來不及呢?!柄L時忙道。
她心中充滿感恩之情,越發確定待霜見妖丹發作后她必將像一位英雄母親照顧襁褓中的嬰兒一般悉心照料對方!
“需要褪去你的鞋襪?!?/p>
“嗯嗯!”鶯時靠著邊邊坐下,慶幸這么黑的環境看不出她的臉紅。
雖然嘴上應得爽快,但她也有點不好意思。
可是如此嚴肅正經的互幫互助(單方面救助)場合,她怎能想那些有的沒的小九九呢!
她利落地脫下鞋襪,感受到霜見在她身前蹲了下來,他泛著涼意的手碰上了她的腳踝。
“……”
鶯時罕見地噤了聲。
“……”
霜見亦靜默無言,手指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那一瞬,他無比懊悔自己一時沖動做下的決定。
他不該這么做的。
但若妖丹發作后,再想解決鶯時的腳傷就為時已晚了。
那時他二人皆不能保證行路自如,若再遭遇意外,必將麻煩纏身。
他定然是出于這層考慮,才會再度提起已被他的內心否決過的方案……
定然如此。
霜見閉眼壓下雜念,斂息擺好指法,指腹卻碰到了少女腳腕上的又一條繩結——她為了不“崩人設”被察覺,又給自己找來了一條一模一樣的替代品。
忽然之間,他只覺自己手腕上的紅繩和鶯時腳上的這條新紅繩在交相輝映,挨在肌膚上燙燙的,有些灼人。
他的動作因此而停了毫秒,卻什么也沒說,繼續安靜地為鶯時揉開經絡淤堵。
“等等……痛,好痛!”鶯時一邊吸氣一邊去推霜見的肩膀,疼得五官扭曲,“不然、不然先不推了!”
推拿好痛??!
“我會輕一些。”霜見的語氣平靜,手下的力道卻一點未減。
鶯時的哀嚎他充耳不聞,心無旁騖甚至一板一眼地解決這處崴傷。
如此持續了三五分鐘,鶯時腦門上已經沁了一層薄汗,那時痛意才一點點散去,她的腳踝已經能輕輕轉動了。
“好像好了……”鶯時咬著嘴唇,輕聲道。
可霜見卻沒有應聲。
他的手也不曾收回,只是也沒有繼續推拿了,單單是握著她的腳,一動不動。
推拿到底是結束沒結束呢?
鶯時隱隱覺得羞赧,她想把腳抽回來,可她動了一下竟沒有抽動!
甚至,霜見加大了握住她的力度。
空氣在兩人之間驟然凝滯,鶯時適才察覺面前的人的喘息似乎變得有些粗重,從他的手上傳來的溫度也直線升高,高到超過了人體的極限。
……不好!
鶯時當下警鈴大作,她因緊張而結巴起來:“是妖、妖丹!”
——妖丹發作了!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腳踝上的手終于一松,鶯時的腳重新擁有了自由,但霜見卻整個人向后倒去。
她伸手欲攔的時候已經聽見“砰”的一聲了,霜見摔在地上,身體因為劇烈的疼痛而蜷縮。
“霜見!”鶯時連滾帶爬地摸索過去扶上霜見的肩膀,此時此刻她的腦海里根本想不起什么“發情期”之類的調侃,她只是擔心這么好的霜見要被烈火灼燒!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還能不能清醒溝通?”她急道,“如果我直接背你去跳洗髓泉呢,會不會能好很多?”
霜見的意識處在一個水深火熱的混亂期,可他知曉鶯時在和他講話,也能清楚地聽見她話語的內容。
但思考變成了格外困難的事情。
他這個狀態是不能進入洗髓泉的,反而可能會因幾股力量的沖撞而爆體身亡,必須撐過這個時間。
“……不……”
“我該怎么做才能幫到你呢?”少女的聲音里夾帶出熟悉的哭腔。
……她好像很愛哭。
哭的時候眼眶和眼尾都會變紅,睫毛上掛著水珠,抽噎時水珠會順著面頰滑下來,永遠也流不干一般。
分明已經燒得神志不清了,他卻在下著這樣不知所謂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