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看了一眼自己妹妹,安嫦娥會意,嫣然一笑:“循舊例,金釧、金鐲、金帔墜各一對。八彩則綢緞綾羅各二十匹,玉器十件,禮酒二十壇,喜餅二十抬,羊雁一對。”
晏良容:“禮金和田地呢?”
周夫人笑意未減,語氣卻綿里藏針:“這男女之事啊,講究的是你情我愿。尤其啊,成親之后就是一家人了,這一家人,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把家經營得蒸蒸日上才最要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鄭夫人?”
這意思就是在基礎的聘禮上,一文錢也不愿意多出了。
安嫦娥幫腔道:“姐姐,晏大小姐當年下嫁鄭大人時,便是體恤他清寒,只重情意,不慕虛榮,沒要多少聘禮。如今誰不稱贊她二位是京城里一對璧人,琴瑟和鳴,令人艷羨。鄭夫人自然最能體會這其中的道理。”
晏良容幫自己女兒,卻被人揭了舊時傷疤,陳美蓉怎么說都得幫晏良容找回場子,立刻捏著嗓子道:“那感情好,聽說嫦娥姐姐的女兒最近正在說親,好像是禮部侍郎還是誰家的公子啊,趕明兒,我去遞個帖子,拜訪拜訪,把這話也學給他們聽一聽。”
“姨娘,哪有背后說人閑話的道理?”晏同殊不緊不慢地開口,語調帶著幾分陰陽:“周夫人說得有道理,有情飲水飽,錢財不重要。“
陳美蓉一聽不樂意了,立刻瞪圓了眼睛,沖著晏同殊擠眉弄眼:你這小子,今兒個怎么回事?幫著外人拆你姨娘的臺?
晏同殊遞給她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話鋒陡然一轉:“這聘禮不多,我們晏家也拿得出來,不如這樣,我們晏家在三金八彩上再湊一湊,湊個六金十六彩,風風光光地迎周公子入贅,如何?”
陳美蓉一聽樂了:“好啊,我再讓我夫君多給湊一湊,再多加二十畝良田,讓小夫妻兩收租,以后不愁吃穿。”
周夫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難看至極。
晏同殊是從三品官身,她不敢罵晏同殊,便對陳美蓉道:“陳美蓉,你簡直俗不可耐。”
陳美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周夫人還要發作,晏夫人緩緩開口,臉上保持著得體的笑容:“周夫人,注意體統。”
晏良玉聽不下去了,立即就要起身大喊,不想娶別娶,晏良容眼疾手快抓住她,壓低聲音道:“聽母親的,別沖動。”
晏良玉身子一僵,頹然坐了回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
她直挺挺地坐著,感覺自己像案板上待價而沽的肉,正被一寸寸掂量、挑剔,稱重,好賣個好價錢。
眼看晏良玉哭了,周正詢頓時慌了神,再顧不得許多,急聲道:“娘,我知道家中銀錢不湊手,我名下還有祖父給我的兩間商鋪,可以全部拿來給良玉妹妹做聘禮。”
說著,他轉向晏夫人,深深一揖,語氣懇切:“請晏夫人成全。”
周夫人一個凌厲地眼神掃向周正詢,仿佛在罵:不中用的東西,一見女人就昏了頭了。
眼見事情又回到了兩個孩子相愛,兩家人談不攏的原點,晏夫人嘆了一口氣,認命般說道:“既然賢侄如此誠心,那么我晏家就在三金和兩間商鋪的基礎上翻個倍,再多陪嫁一百匹絲綢,兩套紅木家具,春夏秋冬的衣服各二十套,真絲被套十套,仆從若干,壓箱錢3000貫。周夫人,你看如何?”
周夫人笑道:“晏夫人大氣,我自然是滿意的。”
“既然如此,”晏夫人順勢道,“我們便將婚期定下……”
周夫人:“慢著。”
周夫人忽地出聲打斷。
晏夫人問道:“可是有遺漏?”
周夫人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與身旁的安嫦娥交換了個眼色。安嫦娥立刻會意,笑著接口:“正詢啊,最近正在等空缺,需要打點。”
晏同殊抬起了眸子,看向周夫人和安嫦娥兩人。
圖窮匕見了。
晏夫人給的嫁妝很豐厚,比當初晏良容的嫁妝只多不少,但是這嫁妝是有計算的。
商鋪是看在周正詢那兩間鋪面的面子上翻了個倍,其余都是給晏良玉的個人用品,真正的壓箱錢并不多,約莫是晏大人在世時一年的全部俸祿。
商鋪掛在晏家名下,即便給了晏良玉,三年內做了限制轉讓登記,也要三年后晏良玉才能完全擁有。短期內,晏良玉只能獲得商鋪盈余,拿不到所有權。
這是歷來的規矩,目的就是保全新婦嫁妝不被夫家惡意侵占。
換句話說,周家打不到晏良玉商鋪的主意,沒法讓晏良玉將商鋪賣掉。
其余什么衣服,綢緞,要賣要花時間,而且珍貴的綢緞在這京城中賣給誰大家都一清二楚,真賣了,丟人。
周家能動的,只有那三千貫的錢。
顯然這三千貫太少了,用來給周正詢候補打點不夠。
安嫦娥說道:“這嫡母給了嫁妝,生母不表示表示嗎?”
她看向陳美蓉:“錢夫人,你說呢?錢夫人夫君是綢緞莊大老板,想來不會虧待自己夫人的親女兒。
我覺得,這店鋪地契,服裝家具都夠多了,不如多給良玉一點壓箱錢。這到時候,良玉和正詢夫妻兩有力一處使,正詢官運亨通,良玉說不定能得個誥命呢。”
你周家混到現在都沒誥命,還拿誥命來釣我?
陳美蓉心里的小人白眼差點翻上天,但是她忍了。
算了。
反正周正詢和良玉結婚后,也算她女婿,一個女婿半個兒,就算真拿錢給周正詢打點,她周家得益,她女兒也會跟著得益。
陳美蓉忍著怨氣道:“我回去和我夫君商量商量。”
周夫人笑:“這還商量什么,誰不知道錢老板疼錢夫人得緊……”
說著她目光在陳美蓉身上耀眼的富貴上游走:“我覺得,就如錢夫人剛才所言,給二十畝良田,再加東頭的綢緞莊和一萬貫就可以了。”
陳美蓉倒吸一口涼氣:“一萬貫等于一萬兩銀子,你真當我冤……”
還有那東頭的綢緞莊,是錢家最賺錢的一間鋪面。
周家那進錢少出錢多的兩間商鋪,還不知道到底是虧是賺呢,就敢要錢家下金蛋的雞?
陳美蓉咬牙把臟話憋了回去。
晏同殊也忍不住對周家人側目。
合著,周家是打算一分錢不出,讓晏家和錢老板全包周正詢的打點錢。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晏夫人開口道:“周夫人,一萬貫太強人所難了。”
周夫人:“那就八千貫。”
周夫人大手一揮,仿佛做出了天大讓步。
陳美蓉氣結:“你——”
晏夫人示意晏同殊拉住她,說道:“周夫人,我們兩家認識很多年了。”
周夫人挑起眼皮,看著晏夫人。
晏夫人將聲音盡量當軟:“當初我夫君在世時,你和周大人多次來晏府拜見,我對你一直是以禮相待。當初周大人和我夫君甚是親近,以兄弟相稱,我夫君也曾舉薦過周大人,不然周大人如今還只是一個七品文官。”
晏夫人好言好語地和周夫人敘交情,談過往:“周家這些年勢頭沖得很猛,一直在往上走。我家同殊如今也已經官居從三品,這說起來,兩家門第相當。”
周夫人笑道:“晏夫人說的是,當初我夫君多虧晏大人提攜。但是我這也是為了兩個孩子好啊。這同殊在賢林館當差,若是沒人拉一把,如何能出來?
以后良玉嫁進來,晏周兩家都是一家人,是要互幫互助,相互提攜的。你現在讓一步,多給良玉一些嫁妝,也是為以后謀個回報不是嗎?”
晏夫人好說歹說,周夫人就是咬死不松口,兩邊一下僵住了。
晏良玉剛才的眼淚已經干在了臉上,整個身子發抖。
晏良容將她抱在懷里,輕輕地安撫著。
晏夫人瞧著,心酸不已,終將姿態放得更低:“周夫人,當初隨先皇后去西山寺廟祈福,你摔了一跤,我為了扶你,扭傷了腳,疼了三天,你可還記得?能否看在當年的事情上,給姐姐一個面子。就當姐姐求你了。”
周夫人打哈哈:“哎呀,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晏夫人,趕明兒我讓大夫再給你送幾副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