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領著逸塵穿過廊道,靜謐得只能聽見兩人的腳步聲。
在即將步入內廳前,星期日腳步稍緩。
“逸塵先生,在空間站時,您曾說過,‘有些枝丫需要修剪’。”
“趁現在尚未觸及最不堪的真相,我想再確認一次——那番話,是您的真心嗎?”
逸塵迎上他的視線,沒有絲毫閃躲。
“自然,我不屑于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星期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雙總是帶著完美笑意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終于落定。
他不再多言,只是轉身推開了前方那扇鐫刻著家族徽記的沉重門扉。
“請進,”
他側身讓出通路。
“接下來您將看到的,或許正是匹諾康尼華麗樂章之下……那些走調的雜音。”
兩人步入內廳,室內陳設典雅而靜謐。
星期日引逸塵在軟榻落座,親手為他斟了一杯茶。
“逸塵先生,”
星期日將茶盞輕推至他面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
“原本這個問題,應當待您更深入地游歷過匹諾康尼后再提出。但事到如今,請恕我冒昧——”
“在您看來,如今的匹諾康尼,與您親手改造后的罪惡之星相比,如何?”
逸塵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事情般,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真是被看扁了啊,星期日先生。”
“您……親自去過那里嗎?去過那座曾經的罪惡之星?”
星期日坦然搖頭,似乎有些遺憾。
“抱歉,家族事務纏身,一直心向往之,卻未能成行。我只是通過一些記載和傳聞……”
原來是這樣,他是真在詢問啊。
逸塵心里想著,剛才他還以為星期日在陰陽他呢。
不過,既然是詢問,那他也不必客氣了。
“拿如今的匹諾康尼,與我的理想國相提并論?”
“星期日先生,您這是在侮辱我,更是在侮辱那座星球上每一位重獲新生的人民。”
“在那里,付出既有收獲。人人平等,并非一句空洞的口號,而是社會得以構建的根本邏輯。”
“我們實行三小時工作制度,因為勞動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非生活的全部。
每一天,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投入至少一小時的學習。
不是強迫,是根據每個人自身興趣自由選擇的進修。
而擔任教導者的,無一不是該領域內真正的頂尖人物,他們傳授知識,只因這是他們的興趣與責任所在。”
“沒有考試,沒有排名,學習全憑熱愛與自我驅動。
在理想國,每個人都能追尋自己真正的理想,都能在社會的支持下,找到并實現自我的價值。
人文關懷并非虛言,它精準地落實到每一個獨立的個體。”
“那是一個真正能夠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國度。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宇宙一切不公與扭曲最有力的駁斥。”
隨即,逸塵話鋒一轉,目光掃視著窗外那片流光溢彩的夢境之城:
“而如今的匹諾康尼?
不過是一個用憶質、信用點和虛假歡笑堆砌起來的,巨大而精致的牢籠。
一場全民沉溺的、紙醉金迷的幻夢罷了。
它甚至連真實都算不上,又如何能與我的理想國相提并論?”
星期日聽著,輕輕鼓起掌來。
“精妙的見解,逸塵先生。”
他的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欣賞,甚至帶著一絲熱切,
“聽完您的描述,我對那座理想國更加心馳神往了。”
逸塵微微頷首。
“星期日先生,我們似乎有些跑題了。”
“您請我過來,應當不是為了討論我的烏托邦。”
“跑題?”
星期日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并非跑題。事實上,我對如今這座金玉其外、沉溺于幻夢的匹諾康尼,持有與您完全一致的看法。”
“所以,逸塵先生,請允許我再次向您提問——”
“您可曾聽聞,那位已逝的星神,執掌【秩序】的——太一?”
逸塵的瞳孔收縮了一瞬。
他看著星期日臉上那混合著試探、決然與某種隱秘期待的表情。
一聲恍然的輕嗤從他喉間逸出。
“呵……我就說,所謂同協的不和諧音究竟是什么。”
“原來,是【秩序】的遺響。”
“沒錯,逸塵先生,您果然聰明過人。”
星期日坦然承認。
“所以,星期日,你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和我說了這么多……最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聽到逸塵如此直接的提問,星期日不慌不忙地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微涼的茶,輕輕呷了一口,仿佛在借此整理思緒,也像是在進行某種最后的確認。
“由于童年一段不甚愉快的經歷,讓我早早便察覺到了【同協】所構建的和諧,其內在的局限性與……虛偽。”
他微微停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再次開口時,語氣變得更加鄭重:
“現在,逸塵先生,請容許我最后一次向您發問。
倘若人生來軟弱,那弱者又該向哪位神明尋求幫助?”
逸塵幾乎沒有絲毫猶豫。
“所有人。”
他看著星期日微微睜大的眼睛,繼續解釋道。
“他可以向所有人尋求幫助。”
“不是某個高高在上的神祇,不是某個強權的施舍,也不是沉溺于虛幻的夢境。
是制度,是銘刻在文明基石上的法則,確保了每一個體在需要時,都能得到來自整個社會共同體——也就是所有人——無條件的、系統性的支持與庇護。
弱者不必祈求,因為扶助弱小,是每個公民被喚醒的本能與責任,也是社會得以存續和發展的必然邏輯。”
“這,就是我給出的答案。”
星期日凝神靜聽,那姿態仿佛一位虔誠的學子在聆聽智者的箴言。
“既如此,逸塵先生……我將不再有任何保留,向您袒露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