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理想國中行走了不知多久,目睹了無數在現實中絕無可能實現的完美圖景。
當他們的意識最終被引導著脫離模擬宇宙,重新回到黑塔空間站那間控制室時,竟都產生了一絲恍如隔世般的輕微暈眩。
逸塵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臉上那種探索時的狂熱與復雜感慨已然褪去,又恢復了平日里那副帶著點懶散的模樣。
“哈啊——總算出來了。”
“說起來,明天就是婚禮了。按照慣例,今晚是不是該帶那兩位新人來一場單身派對?畢竟這也算他們的大日子嘛!”
黑塔聞言,立刻甩過去一個白眼,沒好氣地吐槽道。
“省省吧。別拿你那些歪風邪氣去帶壞我的造物。”
一旁的螺絲咕姆也立場明確。
“逸塵先生,我贊同黑塔女士的看法。那兩位新生的智械,應當以更符合其本質的方式度過婚前的時間,而非參與可能引發……不可預測行為的集會。”
逸塵看著眼前這兩位一唱一和、仿佛嚴防死守他要帶壞小朋友的同伴,夸張地嘆了口氣,攤手道。
“喂喂,我在你們眼里就那么不靠譜嗎?不過是找個理由放松一下而已……好吧好吧,聽你們的。”
他狀似無奈地妥協,轉身朝控制室外走去,仿佛剛才的提議真的只是一時興起的玩笑。
直到逸塵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自動門后,黑塔才緩緩收回目光,轉向身旁的螺絲咕姆。
“螺絲,你怎么看?”
片刻的沉默后,螺絲咕姆開口。
“黑塔女士,根據現有信息分析,逸塵先生自始至終都未曾明確表達過他已放棄理想國計劃。
他認可了其在現實中的不可行性,但并未否定其理念本身。”
“結論:仍需警惕。以朋友的身份。”
天才的執念,從來不會輕易消散,它只會蟄伏,或者在另一個維度尋求表達。
控制室的燈光無聲閃爍,將兩位天才的身影投映在光潔的地板上。
門外的逸塵或許真的只是想去喝一杯,但有些種子一旦被再次澆灌,便很難預料它會在何處悄然萌芽。
警惕,以朋友的身份。
——這或許是與一位曾試圖重塑宇宙的天才同行時,必須保有的默契與智慧。
門外的逸塵不緊不慢地走著,腳步聲在空曠的廊道里回響,清晰而孤獨。
他臉上那點故作輕松的笑意早已斂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平靜。
黑塔和螺絲咕姆的疑慮與警惕,他心知肚明。
甚至,那份對理想國感慨的流露,有相當一部分,是他刻意展示給他們看的。
他需要有人看著自己,需要那來自朋友的、清醒的視線,作為一道暫時的韁繩。
實話而言,他心中何曾有一刻真正放棄過理想國的計劃?
尤其是在剛才,親眼目睹、親身漫步于理想國之后,那份深植于靈魂深處的渴望,如同被澆灌了燃料的余燼,轟然復燃,灼燒著他的理智。
那里沒有戰火,沒有不公,沒有痛苦,每一個靈魂都在理想的軌道上安然運行。
是【均衡】
是這份命途的權能,時刻權衡著萬物,也束縛著他最本質的沖動。
它要求平衡,抑制偏執,正是因為這【均衡】的存在,逸塵才成為如今這幅插科打諢、看似對一切漫不經心的模樣。
這是他為自己、也為宇宙尋找到的、暫時的平衡點。
若是能殺死【均衡】……
若是能斬斷這最后的束縛……
那么,在下一刻,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將這真實的、充滿痛苦與錯誤的宇宙,徹底重塑為那個他夢寐以求的理想國。
即使這意味著,他將站在黑塔、螺絲咕姆、列車組的所有同伴,乃至整個現存秩序的對立面。
但是,放在整個宇宙的維度之下,放在那無盡星辰、無數文明可能獲得的永恒安寧面前……
他逸塵一人的痛苦、孤獨與被誤解,又算得了什么?
他邁開步子,朝著有光和人聲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廊道的照明下,拖出一道漫長而沉默的影子。
逸塵走到空間站開闊的中央大廳,正欲穿過人群,一個聲音自身側響起。
“逸塵先生,請留步。”
逸塵停下腳步,回過頭。
只見星期日正站在不遠處,臉上掛著笑容,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原來是星期日先生,”
逸塵臉上也浮現出恰到好處的客套微笑。
“有什么事嗎?”
星期日走近。
“星穹列車,想必已經收到家族發出的正式邀請函了吧?”
逸塵點頭。
“如果是關于諧樂大典的話,我們的確收到了。如此盛事,列車組自然不會錯過。”
“這樣便好。”
星期日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目光落在逸塵身上。
“家族上下,都熱切期盼并歡迎星穹列車的諸位。”
他話語微頓,向前稍稍傾身。
“同時,作為知更鳥的兄長,我個人,也同樣期待并歡迎您的到來。”
逸塵看著星期日,臉上的笑容不變,卻同樣向前邁了半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聊聊?”
星期日對于逸塵如此直接的回應似乎并不意外,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大廳旁一處相對僻靜的觀景回廊。
逸塵欣然同行,兩人在巨大的觀景窗前停下,窗外是深邃的宇宙與緩緩轉動的空間站結構。
“逸塵先生是見多識廣之人,”
星期日開門見山,語氣依舊溫和。
“不知您是否聽說過一個地方……罪惡之星?”
“略有耳聞,”
逸塵神色不變。
“一個……曾經充滿混亂,如今已步入正軌的地方。據說變化很大。”
“何止是變化很大,”
星期日微笑著接過話頭。
“據家族記載,那里曾是奴隸貿易、意識掠奪和非法基因改造的天堂,是文明疆域邊緣一顆令人談之色變的毒瘤。
但就在數年前,它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凈化了。
所有罪惡銷聲匿跡,社會結構被徹底重塑,變成了一個秩序井然、甚至可以說是……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樂園。”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逸塵,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
“更令人驚奇的是,完成這一神跡的,并非某個龐大的勢力,據說……只與一位神秘的男人有關。
而完成這一切的手段,至今成謎,無人能理解,為何那些根深蒂固的罪惡源頭,會心甘情愿地放棄一切,擁抱那種絕對的秩序與良善。”
星期日的話語如同精心編織的網,每一個詞都在指向逸塵,試探著他的反應、。
逸塵迎著他的目光,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手段很重要嗎,星期日先生?”
他反問道。
“有時候,過程如何,相較于結果帶來的安寧,似乎并沒那么緊要。
重要的是,如今孩子們可以安全地在街上奔跑,人們無需在恐懼中度日。
這本身,不值得肯定嗎?”
星期日深深地看了逸塵一眼。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試探結果。
“您說得對,結果確實值得肯定。”
星期日最終點了點頭。
“只是,過于激進的修正,有時是否會抹殺一些……寶貴的多樣性呢?這也是家族在維護秩序時,時常需要權衡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