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好，暖陽和煦。

金輝透過值房窗戶，在地面上灑下斑駁光影。

微風(fēng)拂過，窗外幾株垂絲海棠的花瓣偶爾飄落一二，悄然無聲。

**河端坐于案后，照例先批閱著下屬遞交上來的文書。

自上次醉魂草一案后，宣化街面上難得的平靜，連帶著文書也多是些日常瑣事。

沒多久，敲門聲響起。

得到允準(zhǔn)后，周毅推門而入。

“何事？”

**河抬眼望去。

周毅臉色有些難看，聲音干澀：

“都巡大人，劉棍被釋放了。”

“什么？”

**河目光一沉：

“詳細說來。”

“就在半個時辰前，典獄司那邊傳來的消息，人已經(jīng)放了。”

周毅補充道：

“他們給出的理由是證據(jù)不足。”

“證據(jù)不足？”

**河重復(fù)著這四個字，只感覺一陣荒謬。

他那夜親自帶隊，布控、攔截，人贓并獲，截獲了不下三十斤的醉魂草。

連帶包裝運送的特制木箱，以及當(dāng)場擒獲的幾名從犯，無一不是鐵證。

案卷移交時條理清晰，證物清單羅列分明，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現(xiàn)在，掌管刑獄、素以嚴(yán)謹(jǐn)著稱的典獄司，竟告訴他證據(jù)不足？

**河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問道：

“典獄司那邊，此番與咱們對接處理此案移交事宜的，是哪個獄巡？”

周毅略一回想，答道：

“回大人，是一個叫劉峰的獄巡。”

劉峰？

**河聞言，微微一怔，在腦海里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想起了曾經(jīng)離師門而去的那個二弟子，先前還聽小黑提及過一二，據(jù)說就是在城內(nèi)刑獄系統(tǒng)發(fā)展。

是巧合重名，還是......同一個人？

沉思間，又聽周毅說道：

“屬下打探過了，案卷移交典獄司后，他們按例核驗證物，發(fā)現(xiàn)存放醉魂草的箱子里，東西沒了。”

“沒了？”

**河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冰冷。

“是，不翼而飛。”

周毅的聲音里帶著憤懣：

“典獄司的人咬定，開箱查驗時，箱內(nèi)空空如也。他們據(jù)此認定我們破魔司移交的案卷與實物不符，指控自然不能成立，按律只能放人。”

“而且，那幾個經(jīng)手押運的人犯，在移交過程中，也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河聞言，站起了身：

“好一個不翼而飛！好一個證據(jù)不足！”

他走到窗前，望向了遠處的校場。

證物在眾目睽睽之下看守，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人犯在嚴(yán)密的移交程序和名冊監(jiān)管中，能莫名失蹤？

這豈是尋常竊賊或工作疏忽所能解釋？

分明是內(nèi)部有人做了手腳！

而且是對流程極其熟悉之人，精準(zhǔn)地掐在了案件移交的這個關(guān)鍵節(jié)點上。

讓他**河吃了個啞巴虧。

是殷鴻？

校藝時折了他外甥的面子和前程。

如此快就開始反擊了么？

還是霓裳閣的劉弓，為了救他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在暗中運作？

或者......兩者皆有，這兩股勢力已經(jīng)勾結(jié)在了一起？

還有典獄司的劉峰，也排除不了被收買的可能性。

**河望著窗外，瞇起了眼睛。

這暗地里的手段，來得真快，也真臟。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言不虛。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臉上已看不出絲毫波瀾。

只有一雙眼睛，深不見底，寒芒內(nèi)蘊。

“我知道了。”

**河淡淡地對周毅吩咐道：

“典獄司既已行文，流程走到位，將他們的文書歸檔，此事暫且按下。”

“按下？”

周毅愣了一下，顯然對這個決定感到意外。

但他仍是躬身應(yīng)道：

“是，屬下明白。”

**河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隨即揮了揮手，示意周毅可以離開。

遂不再多言，重新坐回案后。

他有種直覺，這一連串的事件。

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不會就此輕易平息。

......

......

......

霓裳閣內(nèi)，一座府邸的后院。

一處精心打理的花園中，劉棍雙眼空洞無神。

癱坐在一張?zhí)刂频妮喴紊希砩瞎窈竦腻\毯。

春日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卻絲毫驅(qū)散不走眉宇間化不開的死氣與內(nèi)心的冰寒。

他正值壯年，本仗著霓裳閣的勢力和一身還算尚可的武藝，過著肆意張揚的日子。

卻被**河震斷了體內(nèi)數(shù)處關(guān)乎武道根基和生理機能的大脈。

雖然吊回了一條命，但此生注定要與輪椅為伴。

更讓劉棍無法接受的是，男人根本的機能，也被徹底廢掉。

這比直接殺了他，還要讓他難受千百倍。

倒不如就此死掉，干脆利落地過了奈何橋，投下輩子的胎。

也好過如今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偶爾有下人仆役端著藥碗或點心從遠處回廊經(jīng)過，無不連忙低下頭。

腳步放得又輕又快，連眼角的余光都不敢瞥向這個角落。

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生怕這個已經(jīng)廢掉、性情卻可能更加乖戾的瘟神突然動了無名火，拿自己當(dāng)作出氣的對象。

遠處，一座繡樓窗前，劉弓負手而立。

目光穿透窗格，靜靜落在弟弟絕望的身影上，心中亦是一片悲涼。

為了救出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他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殷鴻親自找到了他，許諾可以動用關(guān)系，將劉棍從典獄司里撈出來。

代價，便是他劉弓必須全面入伙醉魂草的銷售網(wǎng)絡(luò)。

利用霓裳閣遍布城內(nèi)外的貨運渠道，將那些東西天衣無縫地運進來，再擴散出去。

可笑的是，他劉弓混跡商路多年，雖也游走過灰色邊緣。

但對醉魂草這等明令禁止、禍害深重的違禁之物，向來秉持著絕不觸碰的底線。

他深知這東西是刮骨毒藥，沾上了就再難脫身。

可現(xiàn)在，為了唯一的親弟弟，他不得不親手打破自己的原則，將自己綁上賊船。

弟弟犯下的蠢事，闖下的大禍，最終卻要他這個哥哥來買單。

這條不歸路，劉弓也看不清前方是懸崖還是沼澤。

但此刻，箭在弦上，別無選擇。

他也只能，在這條看不見光明的路上，一走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