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他年歲漸長之下,心氣漸平。
鄭伯銳帶著遺憾回到了藏鋒城,算是半歸隱狀態。
擔任回春分閣閣主,掛個丹鼎司都司的閑職。
大多數時間都窩在自己的丹房里,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煉丹法門。
偶爾也會做些別的事,換一換思路——譬如下棋。
先前**河來藏鋒城時,他所施展的那一手銀針導引之術,其實正是他閑來琢磨出的一門小竅訣。
作為一個幾乎將畢生都奉獻給丹道的老煉丹師,鄭伯銳內心深處有兩個執念,或者說夢想。
其一,是窮盡畢生所學,煉出一顆真正能稱得上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神丹。
讓自己的名字能留在丹道的歷史長河中,哪怕只是淺淺的一筆。
其二,便是尋找到一個能讓他傾囊相授、完美繼承他衣缽的關門弟子。
這個弟子,必須天賦、心性都讓他無比滿意。
然而,現實往往很骨感。
他的煉丹術,在藏鋒城這一畝三分地,確實是頂尖水平,受人敬重。
可若放眼整個滄州,最多只能是浮在中流,不上不下。
至于在整個大周王朝層面上,與那些真正的丹道大宗師相比,更是差距甚遠。
煉制神丹的夢想,對他而言,也只能是存于心中的一個幻想罷了。
而尋找傳人的執念,也同樣坎坷。
以他高傲的眼界和挑剔的標準,藏鋒城乃至滄州境內尋常所謂的天才,他看不上眼。
而那些真正天賦異稟、驚才絕艷的苗子。
早就被更大的平臺、更強的名師網羅而去,哪里輪得到他這么一個老頭子?
以至于這么多年來,回春分閣里來來去去的,都是一些打下手的藥徒、藥童。
他連一個正式收入門下的弟子都沒有。
如今,就在他幾乎已經要對這兩個執念死心,準備在藏鋒城安然度過余生的時候。
琉璃藥心竟然就這么突兀地、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面前。
這如何能不讓他欣喜若狂?簡直是上天對他百年堅守的最大饋贈。
鄭伯銳看到**河一臉戒備、如臨大敵的模樣。
終于從巨大的震驚和狂喜中稍稍回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他這般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小姑娘,確實太冒失了,難怪**河會緊張。
鄭伯銳老臉不禁一紅,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強行將目光從江梓玥身上移開。
接著竟罕見地搓了搓手,臉上擠出笑容:
“咳,江小友,不必緊張,老夫沒有惡意,這位小姑娘是?”
**河心中警惕未消,但對方畢竟是前輩高人,又是丹鼎司都司,禮數不可廢。
他側了側身,將江梓玥稍稍顯露出來,介紹道:
“鄭老,這是舍妹,江梓玥。”
江梓玥本能覺得面前這個老頭并沒有什么惡意。
遂大大方方地向前邁了一步,不再像從前那般總是怯生生地躲在**河身后。
她對著鄭伯銳行了一個晚輩禮,聲音清脆悅耳:
“梓玥見過鄭爺爺。”
這一下,更是讓鄭伯銳喜上眉梢。
不驕不怯,落落大方,心性也是上佳之選。
“好!好孩子!”
鄭伯銳的眼睛亮得驚人,如同發現了絕世璞玉。
“根骨清奇,靈秀內蘊,眼神清澈,心思純凈!好!真是太好了!天生的丹道苗子啊!”
心里如是想著,他又向前邁了一小步。
旋即意識到了什么,臉上閃過一絲懊惱,知道自己又心急了。
鄭伯銳活了一百多歲,經歷過無數風浪,此刻卻在兩個小輩面前接連失態。
實在是這琉璃藥心帶給他的沖擊太大了。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繞圈子。
接著神色一正,收起笑容,目光變得鄭重起來:
“江小友,老夫是個直性子,就不跟你繞彎子了。”
“老夫鉆研丹道已逾百載,一大心愿便是尋一位能繼承我衣缽的傳人。”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到江梓玥身上,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贊嘆:
“若老夫所料不差,令妹身具億萬中無一,只存在于丹道古籍記載的無上體質——琉璃藥心!”
“琉璃藥心?”
**河眉頭微蹙,這個名詞他聞所未聞。
但聽鄭伯銳的語氣,看其激動的神態,便知絕非凡俗。
“不錯!”
鄭伯銳繼續說道:
“此乃天生的丹道圣體!于煉丹一途,可謂得天獨厚,一旦踏上此道,進展之速,必將一日千里!”
**河聞言,心中震驚不已。
他只知道妹妹習武以來,武道進境神速,在臨安縣可謂是僅次于自己。
誰知在煉丹一道上,更是有著堪稱傳說級別的天賦。
震驚之余,**河的頭腦也冷靜下來。
他與鄭伯銳有過一面之緣,對方能夠念在與龔云天當年的一些情分上,幫自己煉制丹藥,至少可以看出是守信之人。
最后鄭伯銳一爐出兩丹,還助自己成就了蛟筋之境,**河自然是極為感激。
若江梓玥能拜其為師,的確是極大的好事。
但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這等大事,也不能草率決定。
他壓下心中波瀾,迎著鄭伯銳灼熱的目光:
“鄭老,晚輩代舍妹感激您的看重。您所說的琉璃藥心實在太過驚人,晚輩一時間難以消化。”
“況且,此事關乎舍妹未來的道路選擇,事關重大,絕非小事。還請鄭老容我們兄妹二人私下商議,仔細斟酌一番,再給您答復。”
鄭伯銳活了百年,豈能聽不出**河話語中的顧慮?
若是平常,有人敢如此對他說話,以他的古怪脾氣,怕是早就拂袖而去了。
但面對可能是他此生唯一遇到的琉璃藥心擁有者。
鄭伯銳心中只有焦急,生怕千載難逢的機會從指尖溜走。
若是琉璃藥心的消息傳開。
別說傳出滄州,就算只是在滄州內部傳開。
到時候,想要爭搶這小丫頭當徒弟的各方高人,怕是能從天南地北涌來,排成一條長龍!
哪里還有他鄭伯銳什么事?
此刻,再大的脾氣,再大的架子,在真正的執念面前,都可以暫時放下。